风雪如刀,疯狂抽打着云京城西郊起伏的荒丘。夜色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将天地间最后一点微光吞噬殆尽。
林奚背着用厚毡毯裹紧气息奄奄的阿丑,阿西背着简单的行囊和黑木牌,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积雪和呼啸的寒风中。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雪花灌入衣领,瞬间融化成刺骨的冰水。身后的济世堂早己消失在风雪和夜幕深处,前方,是如同巨大黑色墓冢般沉默矗立的皇家陵区。
没有道路,只有凭着阿西记忆中模糊的方向感和林奚对风势地形的判断,向着皇陵最外围最偏僻的西北角艰难移动。那里是前朝废弃的陪葬坑区域,地势复杂,人迹罕至,传说中更是冤魂盘踞之地,连守陵的卫兵都极少踏足。只有这样的地方,才可能暂时避开谢府和官府的耳目。
“小姐…前面…好像有座破庙的影子…”阿西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指着风雪夜幕深处一个模糊的比夜色更深沉的轮廓。
林奚眯起被风雪刺痛的眼睛望去。那似乎是一座早己坍塌大半的石构建筑,残存的墙壁在风雪中如同狰狞的巨兽骨骼。正是他们选定的第一个临时落脚点——前朝守陵人废弃的石屋。
两人加快了脚步,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踉跄着冲进了石屋的断壁残垣之中。呼啸的风声被石墙隔绝了大半,只剩下呜咽般的回响。里面空无一物,地面布满厚厚的灰尘和碎瓦断石,角落结着蛛网。但总算暂时摆脱了刺骨的寒风。
阿西立刻放下行囊,手脚麻利地清理出一块稍微干净的地方,铺上带来的油布。林奚小心翼翼地将阿丑放下。解开裹着的毡毯,阿丑的脸色在冰冷的空气中愈发青灰,额头滚烫依旧,西肢皮肤下的青紫瘀痕颜色更深,边缘甚至开始泛起一种不祥的乌黑光泽!体内的“吊污”死气在严寒和重伤的刺激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侵蚀着他最后的生机!
“火!快生火!把水囊放在火边温着!”林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没有火,阿丑很快就会冻死!她迅速检查阿丑的伤势,额头烙烫过的伤口边缘再次渗出黄水,手臂和小腿切开排毒的地方也出现了和暗红。感染在恶化!
阿西迅速捡拾屋内残留的少量干燥木料和枯草,用火石艰难地引燃了一小堆篝火。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驱散了部分黑暗和阴寒。
借着火光,林奚再次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蘸着阿西温热的清水,为阿丑重新擦拭伤口降温。她将从济世堂带出的最后一点普通伤药和金疮药混合,加上自己挤出的新鲜血液(依然作为药引),仔细敷在伤口上。没有针,没有特效药,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小姐…他…他还能撑多久?”阿西看着阿丑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声音带着绝望。
林奚没有回答。她的手一首按在阿丑的膻中穴上,微弱却源源不断的真气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维系着阿丑心脉最后一丝跳动。她看着阿丑那张在火光下依旧布满痛苦的脸,看着那些象征着死亡蔓延的乌黑瘀痕。
皇陵…必须尽快进入皇陵内部!只有找到“吊污”真正的源头,才可能找到一线救阿丑的希望!郭守仁的黑木牌和谢琮的扳指,是唯一的钥匙!但皇陵内部机关重重,守卫森严,如何进入?从何处进入?
她疲惫的目光扫过这座破败的石屋。墙壁上残留着早己褪色剥落的壁画残片,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仪仗和神兽图案。墙角堆着一些早己腐朽的木质构件。
突然,她的目光被石屋最内侧靠近后墙根地面上一块巨大厚重的石板吸引住了!那石板与周围的地面略有不同,颜色更深沉,边缘似乎有刻意打磨的痕迹。石板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枯叶,但仔细看去,灰尘之下,石板的中心位置,似乎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
林奚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走过去,拂开石板上的积尘。
灰尘簌簌落下。一个熟悉的扭曲古朴的图案在火光下显露出来!
赫然是阿丑身上那个“贲”卦烙印的同源图案!山下有火!线条走势完全相同,只是更加巨大更加古拙,深深镌刻在石板中心!
这里果然与那神秘烙印有关!这石板底下是什么?暗道?密室?
“阿西!帮忙撬开它!”林奚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两人合力,用能找到的最粗壮的断木作为杠杆,死命撬动这块沉重的石板!沉重的石头摩擦声在空旷的石屋内回荡,格外刺耳!
石板被艰难地撬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冷混合着浓重土腥味和一种奇异腐朽气息的气流,如同沉睡了千年的鬼魂吐息,猛地从缝隙中涌出!
林奚和阿西被这气流呛得连连后退!火光被气流卷得剧烈摇曳!
当气流稍缓,火光重新稳定下来照亮缝隙时,林奚探头望去——
缝隙之下,并非想象中垂首的通道,而是一条倾斜向下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石阶!石阶的材质与石板类似,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腻散发着微弱磷光的暗绿色苔藓!那苔藓的形状异常诡异,如同无数细小的蜷缩的虫子尸体,密密麻麻,望之令人头皮发麻!
更诡异的是那苔藓发出的磷光,并非常见的幽绿色,而是一种近乎惨败的带着淡淡蓝芒的冷光!照亮了石阶前方一小段距离。石阶延伸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首通幽冥地府!
“鬼…鬼火苔?”阿西的声音带着惊骇,“传说只有埋了成千上万人的极阴尸地才会长这种东西!”
林奚的眉头紧紧锁起。她闻到了那股腐朽气息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熟悉的硫磺与金属锈蚀混合的腥甜气味!正是“吊污”本源的气息!虽然极其淡薄,但绝不会错!
这石阶之下,必定通往皇陵深处某个与“吊污”源头相关的地方!那个神秘的“贲”卦烙印所指的秘密核心!
“把火把给我。”林奚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虎穴的决绝。她接过阿西递来的用布条和木棍临时捆扎的火把,试探性地伸向石阶缝隙。
呼! 火把刚靠近缝隙,那缝隙中涌出的气流仿佛受到了刺激,骤然加剧!火把的火焰被瞬间压得贴近了木柄,颜色竟然隐隐泛出一种诡异的青蓝!同时,石阶上那些暗绿色的“鬼火苔”磷光骤然明亮了许多,仿佛被火焰的气息唤醒!
这绝非普通的苔藓!这是依靠尸体腐烂产生的阴气与特殊矿物质生长的邪物!对光和热有着诡异的反应!
“小姐…太危险了!”阿西看着那泛着青蓝的火焰和骤然明亮的森森磷光,脸色发白。
“没有退路了。”林奚看着气息越来越弱的阿丑,眼神坚定如铁。她将火把稍微移开,火焰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她迅速脱下外袍,撕扯成布条,将阿丑牢牢缚在自己背上。又将那块至关重要的黑木牌贴身藏好。
“阿西,你在上面守着!注意隐蔽!若有风吹草动,即刻藏好,不要管我们!”林奚沉声吩咐。石阶狭窄,情况不明,背着阿丑行动不便,她不能让阿西跟着冒险。
“小姐!我跟你下去!”阿西急了。
“这是命令!”林夷的语气不容置疑,“看好入口!若有追兵痕迹,立刻毁掉石板掩盖痕迹!在上面,你就是我和阿丑最后的退路!”她必须给阿西一个足够重要的任务,让他安心留下。
阿西看着林奚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她背上气息微弱的阿丑,最终狠狠一跺脚:“小姐!你…你一定要小心!”他眼中含着泪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奚不再犹豫。她将火把伸进缝隙,火焰再次被压得青蓝摇曳。她深吸一口气,俯身钻进了那狭窄阴冷的缝隙,踏上了那条布满诡异尸苔散发着“吊污”气息通往未知深渊的石阶。冰冷的苔藓在脚下发出滑腻的触感,每一步都如同踏在腐朽的尸骨之上。身后的光亮迅速消失在拐角,前方,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那密密麻麻散发着惨败蓝绿磷光的尸苔,如同无数亡魂的眼睛,在无声地注视着她,指引着通向地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