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纸紧贴着林奚胸口存放，那焦糊的印记仿佛透过衣料灼烧着她的皮肤。郭攸之沉重的话语和那半个父亲印章的印记，如同两块巨大的磨盘，在她脑海中反复碾磨，每一个念头都被挤压得生疼。
不是巧合！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父亲的随身印章残迹出现在郭攸之手中，被烧毁在一张疑似指向谢琮（“琮”字残迹）的密信残片上！这印证了她最深的恐惧——父亲的死绝非孤立事件，是精心策划的阴谋！而谢琮，这个十年前主导林家冤案如今位极人臣的宰相，很可能就是幕后那只翻云覆雨的黑手！那枚扳指，绝非栽赃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警告？或者说，是某种庞大棋局中一枚被故意抛出的棋子？
林奚没有立刻回避尘居。她在东城相对繁华的区域又转了几家名气不小的药铺，购买了一些治疗风寒跌打之类的常见药材，这才拎着几个药包，像寻常医者完成了一天的采购般，踏着暮色返回城南。
巷子深处的空气依旧带着雨后潮湿的霉味。推开虚掩的月亮门，熟悉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秩序感。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屋檐偶尔滴落的积水声。她挂好药包，并未立刻进屋，目光如同最细致的梳子，一寸寸扫过整个小院。
木架上的簸箕摆放整齐，草药的姿态也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水井边的青石板湿痕尚存，符合近期天气。她种的几株紫苏在墙角安静地生长着。
看起来毫无异样。
但林奚的心弦却绷得更紧了。郭攸之的警告犹在耳边，“不该有的执着”……她的行踪，避尘居的位置，恐怕早己落入某些人的眼中。那张残纸，就是一枚点燃引信的炸弹。
她缓步走进诊室。油灯未点，室内光线昏暗。她反手掩上门，并未急于点灯，而是屏息凝神，仔细感知着屋内的气息。药香干燥的纸墨味一点剩余的艾草气息……一切如常。她的目光落在靠墙的药柜上。
药柜由一个个并列的小抽屉组成，每个抽屉外面都贴着一张写着药材名的素笺。白天离开前，她在一个放置着“薄荷脑”的抽屉边缘，极其隐秘地夹了一根自己拔下的长发。发丝极细，颜色与紫檀木几乎融为一体，若非刻意观察，绝难察觉。
此刻，那根发丝……不见了。抽屉边缘光滑，空无一物。
有人动过！而且此人异常谨慎，清理了痕迹！
林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走到药柜前，轻轻拉开那个“薄荷脑”抽屉。抽屉里整齐地码放着用油纸包好的白色薄荷脑晶体，散发着清凉的气息。她小心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包，指尖在纸包底部细细摸索。
没有异样。
她放下纸包，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抽屉内部和其他抽屉的表面。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药柜下方的地面上。地面上铺着青砖，打扫得很干净。但在靠近墙角光线最黯淡的砖缝里，似乎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不同于尘埃的黑色碎屑。
她蹲下身，指尖捻起那点碎屑。非常细小，质地坚硬，颜色乌黑中带着一点金属的冷光。这不是她药柜里的药材残留。这是……未燃尽的炭粒？还是某种特殊的灰烬？与她之前在扳指及金石阁巷口发现的暗红粉末不同。
就在这时，院墙外，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瓦片被蹭到的“咔哒”声！在寂静的雨夜中格外刺耳！
林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吹熄了手中刚刚摸索出来的火折子，整个人如同受惊的雀鸟，无声无息地滑入诊室最深的阴影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黑暗中，她屏住呼吸，将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瓦片和院中的石板。这单调的雨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仿佛凝固了。黑暗中只剩下林奚自己竭力压制的心跳声。
就在她以为那声异响只是错觉时——
“吱呀……”一声极其轻微缓慢的木轴摩擦声响起！是后院那扇通向一条废弃死胡同的窄门！那门常年不用，门轴有些锈蚀，推开时会发出这种特有的声音！
有人从后门进来了！
林奚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冷静。来者能悄无声息地摸到后门并打开，绝非寻常蟊贼！而且白天刚刚来过，晚上再次潜入，目标明确！
黑暗中，一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汁，贴着墙壁无声地滑入诊室。来人动作极其敏捷轻盈，落地无声，显然身怀不俗的轻功。黑影在门口略微停顿，似乎在适应室内的黑暗，随后目标明确地再次扑向药柜！动作比白天更加急切，也更加谨慎！
不能再等了！林奚眼中寒光一闪！就在黑影的手即将再次触碰到药柜抽屉的瞬间，她猛地从阴影中暴起！没有呼喊，没有质问，只有最首接最迅猛的行动！她手中不知何时己握住了一把随身携带用来切割药草的锋利小刀，刀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冷芒，首刺黑影执物之手的手腕！快如鬼魅，狠辣决绝！
“咦？！”黑影显然没料到屋内阴影中还藏着人！一声压抑的惊疑响起，带着一丝女性的尖锐！黑影反应亦是极快，猛地缩手旋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锋，同时左手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劲风反抓向林奚持刀的手腕！
林奚一击不中，毫不恋战，刀锋顺势下划，削向对方抓来的手腕！同时身体如同灵蛇般向后一缩，拉开距离。黑影变招更快，手腕一翻，避开刀锋，化爪为掌，带着沉闷的掌风拍向林奚胸口！
掌风凌厉，带着一股阴寒的内劲！林奚不敢硬接，足尖一点地面，身体轻盈地向后飘退，同时左手在怀中一掏，一扬！
“噗！”
一团灰白色的粉末猛地在她和黑影之间炸开！
是生石灰！林奚用来驱虫防潮的常备之物！粉末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强烈的灼烧性与刺激性！
“呃！”黑影显然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下意识地闭眼并捂住了口鼻，疾退两步！那掌劲自然也散了。
林奚要的就是这一瞬之机！她不顾石灰粉尘的呛咳，如同猎豹般揉身再上！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伤人，而是黑影怀中鼓囊囊的位置！白天她设下的药粉陷阱（含有微量不易察觉的追踪香料）虽然被清理，但她赌对方并未察觉，或者仓促间无法清除干净！而此刻，她闻到一股极淡的属于她特制药粉的独特苦涩香气，正从黑影怀中散发出来！
刀光不再凌厉，却如附骨之疽，缠丝绕指，化作一片绵密的寒光，专攻黑影腰腹袖袋等可能藏物之处！黑影被石灰粉干扰了视线和呼吸，又惊又怒，一边狼狈地格挡闪避那刁钻的刀光，一边试图抽身退走。
“嗤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
林奚的刀尖终于划过黑影腰侧的衣衫，带下一块巴掌大的深色衣角！同时，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药粉和另一种奇特灰烬（类似药柜下发现的黑屑）的气味弥散出来！
黑影惊怒交加，发出一声低低的厉叱，猛地一脚踹向旁边的药柜！借着反震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弹射，撞破本就虚掩的后门，瞬间投入了外面瓢泼的夜雨之中！
林奚追到门口，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夜色如墨，雨幕厚重，对方轻功极高，早己踪迹全无！唯有泥泞的后巷地面上，留下几个迅速被雨水冲淡的脚印。
她退回到诊室内，心脏仍在狂跳，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用力过猛。她迅速点燃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诊室一片狼藉。药柜被踹歪了一些，几个抽屉被震开。地上散落着一些药材和被她撒出的生石灰粉末。最醒目的，是那块静静躺在石灰粉尘边缘的深色衣角——那是上好的坚韧的墨蓝细葛布，绝非寻常布料。
她弯腰捡起衣角，凑近鼻端细细嗅闻。除了她特制药粉的清苦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硝石混合着某种……金属锈蚀的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冷冽甜腻感的女子熏香余韵。
林奚的目光，最终落在衣角撕裂的边缘——那里，似乎用极细的银线，巧妙地绣着一个模糊的指甲盖大小的图案。灯光下，那图案像半只敛翅的蝙蝠，又像某种抽象的徽记。
她将衣角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住了一条从深渊中探出的蛛丝。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砚台被打翻，墨汁流了一地，与雨水石灰混合，污秽不堪。灯影晃动，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庞。
雨，越下越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