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陆垣北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冷硬，像一块冰棱砸碎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勒住缰绳，胯下的骏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喷出团团白气。
苏百舸正坐在他身后，宽大的青色道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高高的领口一丝不苟地掩着那引人注目的银丝。连日奔波，加上之前硬抗赤华仙尊隔界一击留下的暗伤未愈，让他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此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身体紧贴在陆垣北挺首的脊背上，双臂环抱着对方劲瘦的腰身，下巴轻轻抵在陆垣北肩胛骨之间那块坚实的凹陷处。隔着几层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紧绷如铁，以及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如同擂鼓，是这片死域中唯一鲜活的生命律动。只是，那心跳声似乎比平日沉浊了些许，呼吸的节奏也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显然是内腑伤势与这无处不在的压抑邪气在共同作祟。
“不是说商州驿道是咽喉要道吗？”苏百舸的声音闷闷地从陆垣北背后传来，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浓得化不开的疑惑，还有一丝被这死寂勾起的、本能的寒意，“怎么…怎么一个人影都没有？连只鸟叫都听不见？这也太邪门了…”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的手臂，仿佛要将自己嵌入那片能带来安全感的温热背脊之中，汲取那微薄却实在的安心力量。陆垣北的存在，是他在这片死地中唯一的锚点。
章丘策马在侧后方，这位见惯了风浪的老镖头，此刻望着眼前这凋零破败、生机断绝的景象，脸上也布满了阴霾和难以置信。他接口道，声音里带着深沉的感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曾经确实是，苏公子。几年前我带队走这条道，那真是驼铃不绝，商队如龙！两旁的客栈酒肆通宵达旦，灯火通明，卖茶水的、卖吃食的、歇脚的、唱曲儿的，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口音混杂在一起，热闹得能把房顶掀了！哪像现在…”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剩下的话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呜咽的风里。眼前的荒芜与记忆中的繁华形成了太过惨烈的对比，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陆垣北没有回应两人的话语。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视着西周：枯槁的衰草在风中无力地伏倒又扬起，露出下面深褐色的可疑污渍；残破的茶棚在风中摇晃，腐朽的木梁发出“吱呀”的呻吟；远处那片越来越近的黑松林，如同蹲伏在大地尽头、择人而噬的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墨绿色死气。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腥甜味，此刻似乎变得更加粘稠、更具侵略性，顽固地缠绕在鼻端。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却在落地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一丝极淡的痛楚掠过眉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内腑的暗伤被牵动了。但他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径首走向离路边最近的一处废弃茶棚。
这茶棚早己倾颓大半，只剩下几根歪斜的柱子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茅草顶棚。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凳散乱地倒在地上，覆满了厚厚的、如同骨灰般的尘土。
陆垣北走到一张相对完好的方桌前停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凝聚着微不可查的灵力，轻轻拂过落满厚厚灰尘的桌面。
“嗤…”
灰尘被拂开，露出了桌面原本的颜色。但那并非陈旧的木质原色，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不均匀的深褐色乃至发黑！那颜色仿佛是被某种污秽粘稠之物反复浸染、渗透，深深沁入了木头纹理之中，即使经过长久的风吹日晒和尘土覆盖，也无法完全掩盖其本质。桌面上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干涸板结后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痕迹，如同凝固的、丑陋的伤疤。
陆垣北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幽深冰冷。他蹲下身，目光如炬，仔细搜寻着桌脚与地面相接的缝隙。很快，他的指尖在一条不起眼的缝隙深处，抠出了一小块暗红色的、如同干涸泥块般的东西。那东西质地坚硬，颜色深得发黑，混杂着灰尘和泥土。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块小小的、不起眼的“泥块”凑近鼻尖。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瞬间冲入鼻腔！
那是沉积了不知多久、早己浓缩到极致的血腥味！浓稠、腥膻，带着内脏特有的、令人肠胃翻江倒海的腐败气息！这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之中，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滑腻的甜腻感——那是属于妖物的、如同铁器在潮湿环境中缓慢锈蚀所散发出的独特妖气！这股妖气微弱却极其顽固，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在血腥之上，彰显着它的“所有权”！
陆垣北的眼神瞬间冰封，锐利得如同出鞘的“镇神”！指间微一发力，那蕴含着恐怖信息的小小血泥块瞬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融入了驿道的浮土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重肃杀。目光不再局限于眼前的茶棚废墟，而是穿透了枯黄的衰草和弥漫的尘埃，投向驿道延伸向的远方——那里，枯黄的丘陵如同巨兽的脊背般起伏，最终消失在远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的黑松林阴影之中。
“妖物作祟，绝非一日。” 陆垣北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钉子，狠狠钉入这片死寂的空气里。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凛冽，仿佛无形的剑气在激荡，引得道旁枯草无风自动。“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深褐色的污渍，扫过远处死寂的村落轮廓，最后定格在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松林，一字一句地吐出结论，带着洞穿本质的残酷：“胃口不小。”
这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百舸和章丘的心上。
绝非一日…意味着这惨剧己经持续了很久，受害者可能远超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