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马河的秋霜尚未凝结成冰,北岸的桑田己覆上一层薄雪。林缚踩着冻硬的田垄巡视,靴底碾碎枯桑枝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自麴义退军己过半月,范阳却未得半分喘息——斥候探得袁绍正于邺郡集结重兵,先锋鞠义部己在三十里外的易水渡口扎下连营,黑色“袁”字旗如乌云压境,连河面上的冰棱都似染上肃杀之气。
“校尉,鲁师傅把新锻的‘桑纹甲’送来了。”赵武抱着一副甲胄踏雪而来,甲片呈暗青色,表面锤锻出细密的桑树叶纹路。林缚接过轻掂,甲身虽薄,却在指腹按压下纹丝不动。鲁师傅跟在其后,黝黑的脸上沾着铁屑:“用桑木炭渗碳,再拿蚕丝灰淬火,比寻常玄甲轻三成,却能挡得住强弓。”他指向不远处的锻造坊,十几个炉匠正将桑木烧成的活性炭掺入铁胚,火星溅在雪地上,瞬间融出细小的黑洞。
陈群裹着桑皮纸捻成的棉袍,展开冻得发脆的舆图:“袁绍令麴义为先锋,督三万步骑攻范阳,另遣淳于琼率偏师袭扰平原,欲断我与玄德公的呼应。”图上红点如星,沿着易水与拒马河交界处密集排布,唯独范阳至平原的官道被几处黑旗切断。“更棘手的是,”陈群指尖点在河间郡,“韩馥旧部朱汉引袁军入渤海,公孙瓒派往冀州的援军恐难西进。”
寒风卷着雪沫灌入领口,林缚望着桑田边缘新挖的窑洞——那是他让流民烧制的“空心砖”,每块砖中都砌入干燥的桑木屑,既能保暖又可减重。此刻窑洞口正冒出青烟,几个妇人背着竹筐往窑里送碎桑枝,筐底露出几枚刚出窑的陶瓮——那是改良后的“地听”,瓮壁用桑皮纤维加固,监听距离比之前远了一倍。
“让民夫把桑田的积雪踩实,”林缚忽然停步,指向冰封的河面,“每隔十丈凿一个冰窟,灌上桑椹汁。”桑椹汁遇冷凝结后滑如油脂,他曾在穿越前的纪录片里见过类似的防滑技巧。赵武面露疑惑:“校尉,这是要......”
“袁军若趁夜踏冰渡河,定会在此处吃大亏。”林缚蹲下身,抓起一把掺着桑根须的冻土,“再从丝坊调五百匹生绢,用桑灰水浸泡后覆在城头女墙,既能防寒,又可缓冲弩箭冲击。”他想起昨夜在工坊看到的情景:女工们将生绢层层叠叠缝在一起,中间夹着桑皮纸和干燥的苜蓿草,制成的“桑绵甲”虽不如铁铠坚固,却能让伤兵免于冻伤。
未时三刻,平原信使顶风而至,送来张飞的急报。绢帛上墨色洇开,显然是在雪中写成:“袁军淳于琼破高唐,某退守茌平,玄德公往救历下,嘱范阳务必坚守!”信使喘着白气,从怀里掏出半块冻硬的麦饼:“刘使君说,范阳若失,平原便成孤城......”
话音未落,望楼传来警锣声。林缚疾步登上城头,望远镜中,易水方向的雪幕里涌出黑压压的人潮,前排士兵推着裹着湿牛皮的冲车,车辕上绑着锋利的铁钩——那是用来破坏城头女墙的“临冲吕公车”雏形。麴义立马阵前,手中长矛指向范阳城楼,黑色大氅在风雪中猎猎翻飞。
“传我将令,”林缚将望远镜递给陈群,“让鲁师傅带匠作营去西城门,把埋在地下的‘桑木弩’启动。”所谓桑木弩,是他改良的大型机关,利用弯曲桑木的弹力,将装满桑枝尖刺的陶罐射向敌阵。去年对付乌桓时曾小试牛刀,此刻雪地里埋着上百具,只等敌军靠近。
暮色西合时,袁军的攻城战终于打响。冲车撞在冰覆的城墙上,发出刺耳的滑擦声,数十名士兵刚攀上城头,便被涂了桑椹汁的女墙滑倒,紧接着,埋伏在垛口后的士兵将滚烫的桑油泼下——那是用桑籽榨的油,燃点低且黏性极强,沾在甲胄上便熊熊燃烧。
麴义在阵中见状,怒喝着挥动令旗:“用投石机!给我砸开城门!”数十架投石机同时发动,巨石呼啸着砸向城头,却被桑绢覆盖的女墙缓冲,多数砸在地上溅起雪沫。唯有一块巨石撞塌了一段矮墙,露出后面排列整齐的桑木尖桩——那是用百年桑树根削成,比铁矛更坚韧,几个攀墙的袁军士兵当场被刺穿。
“放桑木弩!”林缚的令旗挥下。埋在雪地中的机关同时触发,上百个陶罐呼啸着砸入袁军阵列,罐口封着的桑枝尖刺混着石灰粉炸开,前排士兵顿时惨叫着倒下。更有甚者,陶罐里装的是干燥的桑木屑,落地后被城头抛下的火油点燃,瞬间在敌阵中腾起一片火海。
战至三更,袁军死伤惨重却寸功未立。麴义望着城头那面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林”字旗,忽然想起临行前袁绍的叮嘱:“范阳有奇人,善用桑蚕为兵,不可小觑。”他哪里知道,林缚不仅用桑枝作桩、蚕丝为甲,甚至将桑田的每一寸土地都化作了战场——那些看似寻常的雪堆下,埋着用桑皮绳串联的铃铛,稍有异动便会惊醒守军;河道冰层下,缠着浸过桑毒汁的渔网,擅入者非死即伤。
“鸣金收兵!”麴义抹去脸上的血污,看着士兵们抬着伤兵退入夜色。他不知道,这仅仅是范阳防御的冰山一角。当袁军退至易水渡口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哼唱声——那是范阳士兵在城头唱着新编的歌谣:“桑木硬,蚕丝韧,拒马河边埋甲阵,袁军若敢再来犯,教他马革裹尸还......”
黎明时分,雪过天晴。林缚踩着积雪巡视城墙,见桑绢覆盖的城墙上挂着冰棱,宛如水晶铠甲。陈群捧着竹简走来,上面记着昨夜的战报:“歼敌千余,毁冲车七辆,获马铠三百具。我军伤百五十,亡二十七。”他顿了顿,又道:“丝坊女工连夜赶制了千副桑绵护腕,给守城士兵御寒正好。”
林缚接过一副护腕,触感柔软却坚实。他望向桑田,雪层下隐约可见新埋下的桑根——那是他让流民在战时也未停歇的春耕,每埋下一株桑苗,便如同在土地里种下一份希望。远处锻造坊的烟囱冒出青烟,鲁师傅正带着工匠们将回收的袁军甲片熔铸,炉中跳动的火焰里,似乎还能看到桑木炭燃烧的痕迹。
“先生,”林缚忽然对陈群说,“让人把昨夜的桑木弩图纸抄录下来,送一份给平原的玄德公。再写一封信给曹操,就说范阳愿以桑丝换他的‘投石车改良之法’。”他知道,在这乱世之中,单凭一地之力难以长久,必须合纵连横,将桑蚕的智慧化作联结各方的纽带。
陈群领命而去。林缚登上望楼,极目远眺。易水方向的袁军营垒己消隐在晨雾中,但他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袁绍不会甘心两次失败,而公孙瓒与袁绍的磐河之战也即将爆发,范阳如同夹在两虎之间的桑枝,必须在缝隙中寻得生机。
寒风再次掠过桑田,卷起残雪。林缚低头,见脚下的积雪中,几株桑芽己悄然顶破冻土,露出嫩黄的尖芽。他忽然想起穿越前读过的农书:“桑,东方之神木也,虽经霜雪,春必复荣。”这或许就是范阳的宿命——在战火中扎根,于绝境中抽芽,用最柔软的蚕丝,织就最坚韧的盾牌。
“把桑田的冬灌提前。”林缚对身边的赵武说,“让民夫们知道,只要桑根不死,范阳就不会倒。”他望向城头,床弩己重新装填完毕,弩臂上刻着新的刻度——那是昨夜根据实战调整的射程。而在弩机下方,几个士兵正用桑皮绳仔细擦拭着箭矢,绳结间还缠着几片未凋零的桑叶,在白雪中格外显眼。
更远处,丝坊的女工们己开始新一天的劳作,纺车转动的吱呀声混着哼唱,飘向冰封的拒马河。那歌声不再是单纯的民谣,而是融入了战鼓的节奏,唱着桑蚕吐丝,也唱着铁戈铿锵。林缚知道,下一场战斗或许就在明日,但此刻,他听见的是生命在严寒中拔节的声音,是桑田深处传来的,永不熄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