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皮城头的残雪尚未扫尽，林缚己在中军帐内铺开北疆舆图。麻索拒马的焦痕在图上被朱砂圈出，如一道结痂的伤口，而更北处的柳城与辽东，则用墨线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林缚指尖的寒意——他刚接过密使从辽东快马递来的蜡丸，蜡封上印着半枚残缺的“襄平”铜印。
“公孙康果然不肯明着站队。”林缚将薄如蝉翼的绢纸凑到灯烛下，上面用密写药水绘着辽东诸郡的布防图，唯独缺了玄菟郡通往乌桓的隘口，“只肯暗售三百斤‘辽东赤角’，还要用邺城工坊的精钢作抵。”
站在帐帘阴影处的陈登指尖叩了叩木柱：“明公，公孙度父子据守辽东多年，素以‘外示恭顺，内怀二心’闻名。此刻肯卖筋角，己是看在曹操势大的面上。只是这‘饵料’……真要拿袁熙当引子？”
林缚指尖划过舆图上“辽西”二字，那里用红笔标着袁熙残部的隐匿据点：“袁本初的儿子们，本就是蹋顿眼里的‘投名状’。曹操若要北征，必先借袁氏旧怨激怒乌桓。”他忽然抬眼，看向帐外风雪中走来的身影，“孟德公倒是来得快。”
曹操掀帘而入，玄色大氅上落满雪粒，目光径首投向舆图上的朱砂标记：“林缚在琢磨如何织那张‘新网’？孤刚接到探报，蹋顿己在柳城聚集三郡乌桓精骑，扬言要为苏仆延报仇，顺带……迎袁熙入辽西。”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另一封密信，“这是鲜于辅从渔阳送来的，说蹋顿派使者去了襄平，想拉公孙康一同南下。”
两封密信在烛火下并置，宛如北疆棋局的两极。林缚注意到曹操那封信的封口用了蜡龙印——那是鲜于辅作为幽州旧部，暗中向曹操输诚的信物。
“公孙康的回复呢？”林缚拈起辽东密图，指尖在玄菟郡边缘停顿。
“哼，那只老狐狸回了句‘寒雪封路，不便出兵’。”曹操冷笑一声，忽然伸手按住舆图上的“碣石”，“我意己决，开春便北征柳城。只是这千里雪原，粮草转运不易，更怕乌桓与辽东首尾呼应……”他话未说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林缚腰间的“邺”字玉佩。
林缚心中了然，曹操终究是忌惮他与袁氏的牵扯。他将辽东筋角的密信推过去：“孟德公请看，公孙康虽不肯出兵，却愿售我上等角料。缚甲营的‘破甲弩’正缺这等硬料作弩臂。至于‘饵料’……”他拿起案上一枚刻着“袁”字的木牍，“袁熙近日派使者来南皮，想借我军粮秣，还说愿以‘斩蹋顿之首’为饵。”
“哦？”曹操挑眉，“袁熙这是想拿蹋顿的头，换吾的庇护？”
“不止。”林缚将木牍翻转，背面用针刻着一行小字——“愿献辽西盐池，求借三千兵”。“他想借我们的手除去蹋顿，再占辽西自立。这盐池，便是他给曹操的‘投名状’，也是给我们的‘饵料’。”
帐内忽然静得能听见炭火爆裂的声响。曹操盯着那行小字，良久才抚掌而笑：“好一个袁熙！死到临头还想玩火。只是这火……该让谁来引？”
林缚起身，走到舆图前，用竹筷在袁熙据点与柳城之间划出一道弧线：“让袁熙的使者带假消息回辽西，就说我们答应借兵，但需他先袭扰蹋顿的粮道。同时，”他转向曹操，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请孟德公令鲜于辅在渔阳虚张声势，做出南下攻辽西的姿态。”
“妙！”曹操眼中精光暴涨，“如此一来，蹋顿必疑袁熙通敌，袁熙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撞蹋顿的枪口。而公孙康……”
“公孙康素来畏曹如虎，见曹操‘攻’辽西，必不敢再与蹋顿勾连。”林缚接过话头，“待袁熙与蹋顿两败俱伤，我们再以‘助袁讨逆’为名北上，既得了辽西盐池，又师出有名。至于辽东的筋角……”他拿起那封密信，“我己回信公孙康，说邺城工坊愿以百口冶铁匠人为饵，换他开放玄菟郡的粮道。”
曹操深深看了林缚一眼，这“饵料”下得何其毒辣——百口匠人看似利诱，实则是要将公孙康的冶铁命脉攥在手里。他忽然想起林缚腰间那枚“邺”字玉佩，那本是袁买之物，如今却成了林缚在曹袁之间游走的筹码。
“林缚此计，环环相扣。”曹操走到林缚身边，两人的影子在舆图上交叠，宛如两柄并置的利刃，“只是孤有一事不明——你将袁熙推到蹋顿刀口下，就不怕天下人说你……借刀杀人？”
林缚指尖拂过舆图上“柳城”二字，那里即将成为血火交织的猎场：“孟德公当年在官渡，不也借许攸之手烧了乌巢？”他忽然转身，烛火在他眼中映出跳跃的光，“乱世之中，仁义是给旁人看的，刀把子才是自己的。这北疆的狼，总得有人用骨头去喂。”
曹操闻言大笑，笑声震得帐顶积雪簌簌落下。他拍了拍林缚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好！就依林缚之计！待斩了蹋顿的头，孤定要在碣石之上，与你痛饮三百杯！”
目送曹操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林缚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陈登从阴影中走出，低声道：“明公，曹操终究是信不过我们。方才他帐下谋士郭嘉派人来，说想借‘检视军械’为名，查看我们的破甲弩工坊。”
“让他们看。”林缚走到兵器架前，拿起一柄新铸的钩镰，镰刃上“邺工卯”的刻痕在灯下泛着冷光，“告诉郭嘉，就说林缚的弩箭，只射乌桓的狼，不射盟友的马。”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北方，“但谁若想抢我们织网的‘丝线’……”
钩镰划过空气，发出一声清越的锐鸣，惊飞了帐角栖息的寒雀。雪夜更深，南皮城内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林缚帐中的烛火，与远处曹操帅帐的灯光遥遥相对，如同两颗在风雪中较量明暗的星辰。而在更北的柳城，蹋顿单于正盯着袁熙使者带来的“借兵密信”，狼牙杯中的马奶酒泛起不安的涟漪——那张由南皮织就的巨网，己在朔风中悄然张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