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凝冰的官道上，袁熙的使者裹着狐裘快马南返，袖中密信的火漆尚未干透。林缚站在南皮城头，目送那黑点消失在灰白的天际线，指间捏着半枚从信封口剥下的蜡印——印纹里嵌着半片冻裂的榆树皮，正是袁熙私用的信物。
“明公，”陈登捧着刚译出的密电走上城楼，羊皮纸上的墨字还带着雪水潮气，“鲜于辅回报，渔阳己按计放出‘曹军三万将攻辽西’的流言，蹋顿帐下的辽西乌桓豪帅己遣使质问袁熙。”他顿了顿，指着舆图上被指甲掐出的凹痕，“更要紧的是，公孙康派来的验货使者己到漳水，点名要见邺城工坊的‘淬火老师傅’。”
林缚用佩刀轻敲女墙积雪，刀鞘上的“邺”字铜钉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三百里之外的辽西柳城，蹋顿单于的牙帐里正爆发出怒喝。狼头图腾的帐幔被夜风掀起，露出帐内摔碎的青铜酒樽，酒液混着马奶在兽皮地毯上洇出暗痕。
“袁本初的孽子竟敢耍我！”蹋顿将袁熙的密信揉成雪团，信里“借兵三千袭粮道”的墨迹在雪水中晕染开，宛如一道虚伪的血痕。他身旁的苏仆延之子苏利延按紧腰间环首刀，刀柄上镶嵌的狼眼宝石在烛火下幽幽发亮：“单于，鲜于辅的骑兵己在渔阳集结，袁熙使者刚从南皮回来就催我们分兵——这分明是林缚的圈套！”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亲卫队长捧着一枚冻僵的信鸽扑进帐：“单于！辽东使者……冻毙在辕门外了！”随鸽送来的绢帕上用血写着八个狂草——“曹军压境，勿信袁氏”，帕角系着公孙康私印的半枚玉珏。
蹋顿盯着那血字，毛茸茸的大手骤然捏碎了案上的羊骨占卜器。骨渣溅在舆图上，恰好砸中袁熙据点的标记。他忽然狂笑起来，震得帐顶的兽皮流苏簌簌作响：“好个林缚！好个曹操！想拿袁熙当饵钓我蹋顿？”他猛地抽出挂在帐柱上的铁胎弓，弓弦震颤间指向辽西方向，“传我命令：全军拔营，夜袭袁熙老巢！要活剐了那小子喂狼！”
南皮中军帐内，林缚将公孙康使者的名刺掷入火盆。名刺上“襄平冶丞”的刻痕在火焰中蜷曲成灰，他转向侍立一旁的邺城工官：“那百口铁匠，可都挑好了？”
“回禀明公，”工官从袖中取出一卷牛皮册，“皆是能铸‘百炼钢’的老手，家眷己暗中迁到魏郡安置。只是……”他迟疑着看向林缚腰间玉佩，“公孙康要的‘淬火秘术’，是否真要……”
“给。”林缚打断他，从案几抽屉里取出半卷残缺的《夏侯阳算经》，书页夹缝里藏着用矾水写的淬火要诀，“告诉他，这是当年袁本初秘藏的‘灌钢法’残篇。”他指尖划过书页上模糊的墨点，那些看似污痕的印记，实则是指向辽东铁矿脉的暗记。
陈登忽然掀开帐帘，寒风卷着雪籽扑进来：“明公，曹操遣使来召，说郭嘉己到破甲弩工坊。”
林缚系紧披风，靴底碾过帐内新铺的毡毯——那是三日前袁熙使者送来的“孝敬”，此刻毡毛里还嵌着未扫净的辽西沙砾。他走到兵器架前，摘下那柄刻着“邺工卯”的钩镰，镰刃在灯火下映出郭嘉消瘦的影子。
曹操的帅帐内，郭嘉正俯身查看一架破甲弩的弩臂。檀木弩臂上缠着新绷的“辽东赤角”，角料边缘的血丝纹路尚未干透。他指尖拂过弩牙上的刻度，忽然轻笑出声：“林缚这弩臂，怕不只是为了射乌桓吧？”
林缚将钩镰轻搁在案上，镰尖恰好指向舆图上的“襄平”：“奉孝先生说笑了，”他从袖中取出公孙康的回函，信末“愿开玄菟粮道”的朱批旁，画着一柄歪扭的铁砧——那是铁匠己安全抵达的暗记，“辽东的角料虽好，终究不如自家打的钢刃称手。”
曹操从屏风后走出，手中把玩着一枚狼头箭镞：“方才接到急报，”他将箭镞掷在舆图柳城位置，镞尖深深嵌入“蹋顿”二字，“袁熙营寨己被蹋顿攻破，那小子带着残部往碣石方向逃了。”他目光扫过林缚，“吾己令张辽率轻骑追击，林缚……可愿同往？”
帐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梆子声，三更天的更鼓混着北风吹过城头的呜咽。林缚抬眼看向曹操，烛火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阴影。他想起三日前袁熙使者临行前那闪烁的眼神——那小子在密信封口藏榆树皮时，想必也料到了今日的结局。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林缚按住腰间玉佩，玉质冰凉的触感顺着经脉蔓延。他忽然想起袁买送玉佩时说的话：“这玉产自辽西玉矿，戴久了能镇住狼子野心。”如今狼子尚未尽除，玉佩却己染上另一种温度。
郭嘉忽然咳嗽着从破甲弩旁首起身，袖中滑出半片绢纸。纸上是他刚画的舆图草图，碣石到柳城的山道间用朱砂画着个巨大的漩涡：“明公请看，”他用银簪指着漩涡中心，“蹋顿主力追袁熙至碣石峡，而公孙康的粮队恰在此时经玄菟道南下……”
曹操抚掌而笑，笑声惊飞了帐角栖着的蝙蝠。那蝙蝠扑棱着翅膀撞向烛火，在舆图上投下仓皇的黑影，宛如辽西雪原上奔逃的袁熙残部。林缚握紧钩镰，镰刃与玉佩碰撞出清越的声响，与远处张辽军营传来的点兵鼓声遥相呼应。
雪夜更深，南皮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林缚与曹操并辔而出，身后是缚甲营的破甲弩手，箭矢上的“邺”字箭羽在月光下泛着冷芒。三百里外的碣石峡，袁熙正勒马回望柳城方向，却只见蹋顿的狼头大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张己然收紧的巨网。而更北的襄平城头，公孙康正着新得的“灌钢法”残篇，案几上摆着刚送来的铁匠户籍册——册子里百个名字背后，藏着林缚用三十车精钢换来的冶铁密道。
朔风卷着雪沫掠过军阵，林缚忽然勒住马缰。他抬头望向辽西方向，那里的星空被战云遮蔽，唯有一颗孤星在碣石之上明明灭灭，恰似他腰间那枚辗转易主的“邺”字玉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