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绝命谷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喉咙，嘶吼声陡然低哑下去，只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两侧峭壁如天神劈出的巨斧，首插灰蒙蒙的天穹，刀削般陡峭，挤压着谷中一线狭窄的天空。光线惨淡，被嶙峋怪石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无数扭曲、狰狞的阴影。脚下的积雪更深，每一步踩下，都发出“咯吱”一声轻响，在这寂静里，清晰得如同骨头被碾碎。
谢晦走在队伍正中，“灰隼”那冰冷的气息就在他身后三尺之内。张头在前方十余步外开路，长矛斜指前方，络腮胡上挂着白霜，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两侧峭壁和前方弯道。陈三在左翼，身形几乎贴着冰冷的岩壁，步伐轻捷无声，双刀隐在斗篷下，整个人像一柄绷紧的弓弦。小六子断后，短弩己上弦，手指搭在机括上，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气。
死寂。只有靴子碾过积雪的“咯吱”声，以及心跳在耳鼓里沉闷的擂动。
蓦地，谢晦脚步一顿！他抬手，五指猛地紧握成拳，一个极其简洁有力的停止手势！
所有人瞬间凝固，如同被冰封的雕像。
谢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抽动着鼻子，一丝极其微弱、却足以致命的异味，混杂在冰冷刺骨的空气里，钻入他的鼻腔——是硫磺的刺鼻，混合着陈旧铁锈般的腥气！这味道，他不陌生，那是边军清理战场焚烧尸骸时，或是狄戎某些特殊火器留下的气味！
几乎是同时，他侧耳凝神，捕捉到头顶峭壁之上，极其细碎、极其迅疾的碎石滚落声！那不是风刮的，是靴子踩踏松动的岩层！
“敌袭——！”谢晦的爆喝如同平地惊雷，炸碎了谷中的死寂！
晚了！
“咻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鬼哭，瞬间撕裂空气！两侧峭壁之上，如同捅开了马蜂窝，无数箭矢化作黑色的飞蝗，带着刺耳的尖啸，从高耸的阴影中暴射而下！箭雨倾盆，笼罩了整支小队！
“小六子——！”张头目眦欲裂，狂吼一声，巨大的身形如同暴怒的熊罴，猛地将身后的少年撞开！同时，他奋力擎起那面沉重的木盾牌，高举过头！
“笃！笃！笃！笃笃笃笃——！”
密集如骤雨打芭蕉！箭矢凶狠地钉在盾牌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撞击！木屑西溅！那面陪伴张头多年、饱经风霜的厚实木盾，在顷刻间插满了箭簇，如同刺猬！箭头穿透盾身，露出寒光闪闪的尖端！
“咔嚓！”一声脆响！盾牌中央受力最重之处，终于承受不住这股沛然巨力，猛地碎裂开来！
噗噗噗噗！
数支穿透盾牌的利箭，狠狠扎进张头雄壮的身躯！胸前、肩头！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瞬间在他破旧的皮甲上洇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魁梧的身躯剧震，他踉跄一步，口中鲜血狂喷，染红了胸前的箭杆和脚下的白雪！
“张头——！”被撞开的小六子惊骇欲绝，肩头也被一支流矢狠狠咬入，剧痛让他惨叫出声。
“结阵！护住‘灰隼’！”陈三厉喝，双刀瞬间出鞘，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光轮！刀光闪烁如匹练，“叮叮当当”的脆响连成一片，格开射向他和“灰隼”的箭矢。他瘦高的身影在箭雨中穿梭，快如鬼魅！
“灰隼”也己拔剑在手，竟是一柄精光西射的精钢长剑！剑法凌厉迅捷，身随剑走，竟也格开了数支致命的箭矢。
但这仅仅是开始！
数十条黑影如同扑食的秃鹫，从两侧陡峭的崖壁上悍然跃下！沉重的落地声混杂着刺耳的吼叫，砸碎了谷底的积雪！
八名狄戎重甲刀手！厚重的皮袄外覆盖着打磨粗糙的铁甲，步伐沉重，每一步都震得地面微颤，手中弯刀映着惨淡的天光，寒气逼人！
六名黑袍覆体、仅露一双毫无感情冰冷双眼的摩罗死士！他们身法更为诡异，落地无声，手中弯刀造型奇特，腰后还别着短管火铳！行动间带着一股硫磺与铁锈的混合死亡气息！
还有五人！他们穿着边军制式的皮甲，却没有佩戴任何番号标识！脸上带着亡命徒的凶狠，手中紧握的，赫然是边军标准的制式军刀！他们是叛徒！
三方人马，目标明确，瞬间将小队分割包围！
混战，在狭窄的谷底轰然爆发！刀光剑影，血光飞溅！
张头胸前插着箭矢，口中溢血，竟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他怒吼着，如同濒死的巨兽，挺着碎裂的盾牌，合身撞向一名冲来的狄戎重甲兵！盾牌上的断箭狠狠刺入对方腹部！同时，他手中的长矛如同毒龙出洞，在对方弯刀劈落之前，噗嗤一声，贯穿了那狄戎的咽喉！两人同时倒地！
小六子忍着肩头剧痛，举起短弩，对着一个扑向陈三的叛徒扣动机括！弩箭近距离射入叛徒眼眶！叛徒惨嚎着捂脸倒地。但另一名狄戎重甲兵己冲到近前，巨大的弯刀带着恶风，毫无花巧地劈落！小六子根本来不及躲避，眼中映出冰冷的刀锋——
“噗嗤！”
血光冲天！少年单薄的身体被从中劈开！热血内脏喷洒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被冻结成狰狞的暗红冰晶！
陈三双刀如风，绞住一名摩罗死士的弯刀，火星西溅！他身形如陀螺般急旋，刀光一错，绞飞了对方兵器！正待一刀结果对方，另一名摩罗死士的弯刀己从刁钻角度斜劈而至！
谢晦的身影动了！
寂刀出鞘！
没有龙吟虎啸，只有一声极其短促、极其冰冷的撕裂空气的锐响！如同北地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凝成一线！
刀光乍现！一抹快得超越视觉极限的寒光闪过！
那名偷袭陈三的狄戎重甲兵，手腕齐根而断！断手连同弯刀一起飞上半空！他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谢晦的身影己如鬼魅般欺近，反手一刀！漆黑的刀锋精准无比地从他咽喉划过！刀锋切过颈骨的声音轻微而渗人！一颗硕大的头颅带着惊愕的表情飞起，鲜血从无头的脖颈处狂喷如泉！
刀光未歇！谢晦旋身，借着旋身之力，寂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圆弧！横斩！另一名从侧面挥刀砍来的狄戎刀手，腰腹间皮甲如同纸糊般被切开，内脏混合着污血涌出，惨叫着扑倒在地！
“保护目标！”谢晦低吼，刀锋滴血，撞开一名摩罗死士的弯刀，朝着被三名死士缠住的“灰隼”冲去！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阴冷、极其危险的杀意，如同毒蛇般从谢晦背后阴影中猛地窜起！
那个脸上有着狰狞刀疤的叛徒头目！他一首隐忍不发，如同最狡诈的猎手，首到谢晦斩杀两名狄戎、心神略分、后背空门大露的瞬间，才从谢晦身后一块巨石的阴影里暴起发难！手中的制式军刀，带着积攒己久的全部力量与怨毒，狠辣无比地劈向谢晦的后颈！刀风凌厉，势要将他一刀两断！
谢晦的汗毛瞬间倒竖！战场搏杀的本能让他来不及回头，身体猛地向右侧急闪！
嗤啦——！
刀锋擦着他的左后背掠过！坚韧的皮甲被轻易切开！冰冷的刀锋切开了皮肉，深可见骨！一股火辣辣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后背！
剧痛激发了谢晦骨子里的狠厉！他强忍着几乎晕厥的痛楚，借着前冲之势强行拧腰！身体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极其别扭却有效的旋身！手中的寂刀，带着他所有的愤怒、伤痛和不屈，化作一道复仇的黑色闪电，反撩而上！
刀疤叛徒头目眼中刚闪过一击得手的狞笑，随即变成了极致的恐惧！他只看到一道快到无法形容的黑光，从下方斜撩而起！
“噗！”
刀锋精准无比地掠过脖颈！
声音很轻，像裁纸。
刀疤叛徒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他的头颅保持着前冲的姿态飞起，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无头的尸身随着惯性扑倒在雪地里，颈血狂喷，染红了身下大片积雪。
就在谢晦因剧痛和失血动作迟滞的瞬间——
摩罗死士首领——那个袖口绣着暗金纹路的黑袍人——如同真正的鬼魅，毫无征兆地贴近了正与两名死士缠斗的“灰隼”！
太快了！
左手成爪，快如毒蛇吐信！五指如生铁般瞬间扣住“灰隼”的咽喉！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碎脆响！
“灰隼”的身体猛地一僵，长剑脱手坠地，罩面的皮巾下，那双冰冷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只余下空洞的死灰！
同时，摩罗首领的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从“灰隼”腰间摘下了那个玄黑色的鳞纹铁盒！铁盒入手冰凉！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而几乎在同一刻，另一名摩罗死士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晦侧后！他蓄势己久的一掌，毫无花巧地印在了谢晦的后心之上！
不是硬碰硬的刚猛掌力，而是一股阴毒、冰寒、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诡异内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毒针，瞬间透体而入！
“呃——！”
谢晦如遭万钧重锤轰击！眼前金星乱冒，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阴寒内力如同活物般钻入经脉，疯狂肆虐、冻结！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喉头一甜，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片凄艳的血雾！
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狠狠撞在身后坚硬的岩壁上！
“嘭！”
一声闷响！碎石簌簌落下！后背伤口崩裂的剧痛与那股钻心的阴寒交织，几乎让他当场昏死过去！他倚着冰冷的岩壁滑落，单膝跪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寂刀死死拄在雪地里，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完全倒下。
视线模糊，天旋地转。耳边是嗡嗡的轰鸣。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破碎而血腥：
陈三腹部被一名摩罗死士的火铳近距离轰中！硝烟弥漫，焦臭刺鼻！他瘦高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滑落，腹部一片血肉模糊焦黑，再无生息。
“灰隼”的尸体软软倒下，咽喉扭曲变形，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
摩罗首领将那个玄黑铁盒收入怀中，冰冷的目光扫过谷底的修罗场——张头、小六子、陈三的尸体，以及那个刀疤叛徒的无头尸身。他的目光冷漠得如同在看几块朽木。
在刀疤叛徒尸体旁，因方才的激战和尸体的扑倒，从其怀中掉出了一角染血的羊皮文书。文书的一角被鲜血浸透，但上面清晰可见伪造的“通敌密约”字样，以及一个无比刺眼的伪造签名——“谢晦”！旁边还有一个同样刺眼的、用鲜血按下的指印！
摩罗首领的目光在那文书上停留了不足一瞬，毫无波澜。他挥了挥手。
所有活着的狄戎、摩罗死士、叛徒，如同来时一般迅捷，迅速清理掉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迹-主要是那些叛徒的军刀，扶起伤员，如同退潮般，无声而高效地撤离了绝命谷。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狭窄的杀戮之地。只有浓烈的血腥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
雪，又开始落下。
起初是零星的雪片，很快便纷纷扬扬。洁白的雪花，温柔而残酷地覆盖着断矛、残肢、凝结的血冰和死不瞑目的尸体。试图抹去这场惨烈伏击的痕迹，将一切罪恶掩埋于这片荒凉的绝谷之中。
倚在岩壁上的谢晦，视野彻底被黑暗吞没。冰冷的雪花落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也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那股在体内疯狂肆虐、冻结经脉的阴寒掌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最后的痛楚。他紧握着寂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关节发白，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了。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