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御驾,在一片混乱和血腥中,抵达了落凤坡。
太医们乱作一团,正围着躺在地上、抱着断腿惨嚎的太子夜君弘紧急施救。
他那条扭曲的、不自然弯折的脚踝,和他那张因剧痛而煞白扭曲的脸,构成了一副极其狼狈、又无比滑稽的画面。
另一边,浑身浴血(当然,多半是别人的血)的陈将军,则单膝跪在地上,用一种充满了后怕和忠勇的语气,大声汇报着“拼死护驾”的经过。
他将那两名被他亲手格杀的“刺客”,描绘成了悍不畏死、意图行刺废太子的亡命之徒,又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临危不乱、为保护皇室血脉奋不顾身的忠臣。
老皇帝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龙颜震怒。
但他怒的,并非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太子摔断了腿。
他怒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皇家围猎场,竟然出了“刺客”!
这,是对他天子威严的、最首接、最赤裸的挑衅!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老皇帝的咆哮声,压过了夜君弘的惨叫。
他指着负责围场防务的一众将领,破口大骂:“数万禁军,层层护卫,竟能让刺客混入其中!朕养着你们,是让你们吃干饭的吗?!给朕查!彻查!朕要知道,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发泄完怒火,他才将目光,投向了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他走上前,对着车帘,用一种还算温和的语气,安抚了几句:“君临,受惊了。你身子不好,回东宫去,好生休养吧。”
随即,皇后也闻讯赶到了。
她一看到自己儿子的惨状,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了上去,抱着夜君弘,痛哭流涕。
“我的儿啊!是谁!是谁这么狠的心,要害你啊!”
她一边哭,一边用那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瞟向夜君临的马车。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车厢内,苏晚晴听到这番话,心中冷笑。
她再次展现出了她那堪称“神级”的演技。
她猛地掀开车帘,从车上扑了下来,跪倒在皇帝面前,拉着夜君临的袖子,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瑟瑟发抖。
“父皇!母后!您们要为殿下做主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后怕。
“殿下他……他连弓都拉不开,每日汤药不离口,怎会与刺客有关啊!”
“若非……若非今日有忠勇的陈将军在,我们……我们恐怕早己……命丧于此了啊!”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受了惊吓、无辜被牵连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更是完美地,利用了夜君临那“病弱”的形象,作为了最坚固的挡箭牌。
是啊,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药罐子,他拿什么去指使刺客?
老皇帝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忠勇、浑身是血的陈将军,心中的怀疑,顿时去了七八分。
他为了安抚这位“有功之臣”,也为了彰显自己的“赏罚分明”,当场便对陈将军进行了封赏。
“陈爱卿护驾有功,忠勇可嘉!来人!赏黄金百两,良马一匹!”
“谢陛下隆恩!”陈将军重重叩首,声如洪钟。
赏完了陈将军,皇帝的目光,又再次落回了夜君临的身上。
他看着这个从头到尾都躲在马车里、脸色比纸还白的儿子,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淡淡地说道:“君临受此惊吓,想来旧疾又要复发了。传朕旨意,再赏赐东宫……百年人参十株,千年灵芝百斤,着太医院,每日看顾,务必……让太子殿下,好生休养。”
这番话,听起来,是无上的恩宠和关爱。
但在苏晚晴和夜君临听来,却是最冰冷的警告和……监视!
他,依旧不信任他们。
他要用这些名贵的药材,和太医院的太医,将东宫再次变成一座看得见、也摸得着的……华丽牢笼。
在帝后等人,转身去关心夜君弘那条断腿的时候,夜君临的目光,与不远处的陈将军,在空中,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交汇。
苏晚晴的【情绪识感】精准地捕捉到,陈将军的眼中,是彻骨的冰冷和决绝。
那是……彻底倒戈的信号。
而夜君临,则几不可查地,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一种无声的、致命的默契,己然达成。
回到东宫的马车上。
确认西周,再无任何眼线。
夜君临缓缓地,收起了脸上所有病弱的伪装。
他没有说话。
只是从袖中,拿出了那方雪白的、一尘不染的丝帕,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缓慢、优雅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围猎,不过是……一场沾染了些许灰尘的、无聊的游戏。
苏晚晴看着他这个标志性的、代表着杀机和算计的动作,心中了然。
她在心里,默默地,替那位断了腿的太子殿下,和那位自以为是的皇后娘娘,提前……默哀了三秒钟。
她知道,夜君临在回味刚才的棋局,也在……盘算着下一步,更狠、更致命的杀招。
整个车厢内的气氛,似乎比外面那冰冷的秋风,还要……冷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