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室里残留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某种隐约的、类似铁锈般的陈旧气味,挥之不去。林晚靠在冰冷的金属储物柜上,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几乎能听到眼球在酸涩的眼窝里轻微摩擦的声响。镜子里那张脸苍白得像一张揉皱后努力摊平的纸,眼底沉淀着长久熬夜积下的淤青,如同一片永不散去的阴云。刚结束了一个连轴转的大夜班,接生室里的兵荒马乱、血光和生命初啼的巨大反差,把她脑子搅成了糨糊。只想快点冲个澡,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最好是那种沉重的、首接坠入无梦深渊的睡眠。
医院夜间的安静是活物的安静,充满无数细微的生命流动和器械运作的低鸣。走廊顶部的吸顶灯发出电流穿过灯管特有的嗡鸣,映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拉出惨白而过于瘦长的影子。她快而无声地走过护士站,夜班护士小徐被电脑屏幕的微光映着侧脸,专注得似乎连呼吸都忘了。林晚没有打招呼,怕惊扰了这份疲惫的沉静。
拐角,就是那部旧电梯。它并非供患者使用的客梯,而是藏在大楼背阴面一处不起眼的通道尽头,与这座崭新、现代,到处是玻璃幕墙的妇幼医院格格不入。它是上一个老楼拆除前唯一保留下来的“遗物”,为了连接新老区域不得己而为之,后来就成了内部员工通勤的僻静捷径。厚重的金属门上方,长方形的指示灯区域长久处于一种死寂般的昏暗状态,像一只闭上的独眼。
林晚按下墙上的下行召唤按钮。按钮的凹槽边缘覆着一层油腻的指纹印迹。
“叮——咚!”
声音钝而空旷,在夜晚寂静的通道里激起突兀的回音,连带着地面都好像传来轻微的震动。厚重的银色电梯门伴随着“咯咯、咯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极其滞涩地、一寸一寸地向两边滑开。门框边缘残留着一道道颜色暗沉的水锈痕迹。轿厢里的日光灯管大概用了多年,光线浑浊,带着不健康的淡黄色晕,像蒙着一层擦不掉的污垢,幽幽地照亮轿厢内部。角落里似乎积着一些黑乎乎的碎屑和尘土,几道长长的、脏污的手指划痕清晰可见。
林晚走了进去,混合着陈旧金属、消毒水和尘埃的味道顿时将她包裹起来。她按下一楼的按钮。按钮没亮。她又使劲戳了几下,指尖传来冰凉的、死物的触感。没反应。她皱眉抬头,看向显示楼层的屏幕。
泛黄的单色数码屏,跳动着猩红的数字:-12。
一个深沉的、被涂抹了墨色般的“12”,死死钉在屏幕中央,纹丝不动。
林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12?这地方不是只有地下车库两层吗?哪来的负十二层?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按钮面板。崭新的金属面板,最下面一排对应地下层的按钮清清楚楚:B1, B2。再下面,就没有了。连一个可能误设的孔洞都没有。
她盯着那个刺眼的“-12”。屏幕的光似乎在她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个灼烧的印记。一股寒气毫无征兆地从光裸的小腿肚爬上来,皮肤上冒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是系统故障吧?这种老旧东西,失灵太正常了。她自我安慰着,伸手去按旁边印着“开门”图标的按钮。
冰冷的塑料片,按下时发出轻微的“哒”声。
门纹丝不动。厚重的金属门如同焊接死了一般。她又用力按了几下关门键、开门键,指甲边缘在塑料片上刮出轻微的声响。面板毫无反应,只有那个“-12”像一只永不闭合的血红眼睛,无声地嘲讽着她徒劳的努力。
狭窄的空间里,氧气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抽干。林晚感到一丝真实的窒息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陈腐尘埃的气息呛得她喉咙发痒。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落到面板上方那个红色塑料盒盖的紧急呼叫按钮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伸手拍下塑料盒盖。清脆的“啪”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塑料盖弹开了。
但里面……没有按钮。没有连线口。
只有一个光滑的、深邃的、边缘整齐的方形孔洞,深不见底,像是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硬生生挖去了一块实体。她甚至能看见孔洞内壁不锈钢材质平滑的、机器切割后的断面反光,正冰冷地折射着她此刻愕然失措的脸。
一股冰水般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流遍全身。她的指尖还僵在半空,离那个空洞不足一寸,却感觉一股来自深处的寒气正从那黑洞里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来,缠绕上她的手指。
她猛地倒退一步,脊背“咚”一声撞在冰冷的轿厢壁上。
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工作服,激得她全身一抖,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而上。
就在这时——
“嘀嗒。”
一声清晰的、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就在脚边。
林晚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她僵硬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
左脚尖旁边,锃亮得能模糊倒映人影的不锈钢轿厢地板上,正裂开一小片深色的、粘稠的湿痕。那颜色红得发暗,在浑浊的光线下几乎呈近黑色,正极其缓慢地向她脚边扩散。
第二滴。
冰凉的液体,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触感——并非纯粹的水,而像是混了胶质和锈水的黏腻感——精准地滴落在她雪白的护士鞋鞋面上。迅速渗透帆布面,留下一个边缘不规则的、硬币大小的深红色印记。
血!
林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涌上来。她猛地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恐惧像藤蔓疯长,瞬间勒住了她的喉咙。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出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她不再顾及什么仪态,像一头受惊的困兽,转身用尽全身力气猛撞厚重的电梯门!肩膀和骨骼砸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沉闷的“砰!砰!砰!”闷响,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擂鼓。金属门震动着,却像一座坚固的铁墓,岿然不动。
“……开……开门……放我出去……”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喊叫冲破了她的喉咙,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绝望。
她喘息着,肺部火烧火燎。突然,她动作顿住了。撞门时身体不稳,一只手胡乱地撑住轿厢壁。掌心下……那本该平滑坚硬的金属壁面……触感是……黏腻的?
带着残留的体温?
林晚猛地抽回手,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掌心。
粘稠,。一股浓烈的、如同屠宰场深处弥漫开的血腥气味,毫无遮掩地首冲鼻腔。手纹里,嵌着一层滑腻发暗的深红液体。
她的目光猛地射向刚才撑住的那块轿厢壁面。
那块原本光洁如镜的不锈钢壁板,在浑浊的灯光下,正极其缓慢地、渗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血珠,凝聚成更大颗的水滴,像活物的汗水。温热的液体沿着银亮的壁面往下滑,留下数道狰狞蜿蜒、仿佛哭泣般垂首的暗红色轨迹。更令她窒息的是,那渗出的源头,那片冰冷的金属似乎正微微鼓起、凹陷,仿佛墙皮之下,有什么活物正在艰难地蠕动!
“啊——!”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又被她自己死死咬碎的牙齿堵住,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外面刺耳的警报声突兀地、狂躁地炸开了!像是无数只铁哨在耳畔疯狂尖叫,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砰砰砰!”沉重的捶打声也从电梯门外传来,伴随着一个年轻男人焦急模糊的呼喊:“喂!喂!里面有人吗?护士?你怎么了?!”
是保安!肯定是监控室发现异常了!
林晚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扑到门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有……有人!救我!开门!电梯坏了!里面……有血!”
“血?你受伤了吗?”门外保安的声音带着惊愕。
“不是我的!是……”她想说墙壁在冒血,话到嘴边又觉得荒谬绝伦,舌头打了结。
“别怕别怕!我们有备用钥匙!马上就好!你退后点!”保安的声音努力镇定着。
一阵窸窸窣窣的金属碰撞声传来,然后是钥匙用力插进锁眼、扭动的钝响。门外的捶打停止了,只有钥匙扭动摩擦发出的“咔嚓、嘎吱”声刺耳地持续着,每一次转动都像在锯她的神经。
咔哒!一声沉闷的机械咬合声。
沉重的电梯门,终于发出艰涩的呻吟,向内缓缓移动了不到一寸,露出外面通道明亮的光线,以及一个年轻保安焦虑涨红的脸。
林晚如同溺水者扑向空气,用尽全力向那道缝隙挤去!她的动作狼狈而决绝,根本顾不上姿态。身体擦过硬邦邦的门框边缘,带来真实的痛感,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全。
终于冲了出来!
新鲜冰冷、带着灰尘味道的空气汹涌灌入肺腔,她扶着墙壁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把刚才在电梯里所有沾染的血腥、冰冷、窒息的味道全部吐出去。通道刺眼的白炽灯光晃得她有点发晕。小保安张晨,一张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困惑,紧张地搓着手指看着他。
“……林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监控里看着你在里面又拍又撞的……”
林晚虚弱地摆了摆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嘶的抽气声。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依旧残留着那滑腻黏稠的触感和难以名状的锈铁腥气,指缝里还有干涸的暗色痕迹。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那扇电梯门。
门完全敞开了,露出里面狭小的空间。浑浊的顶光毫无保留地洒下。
轿厢内部空荡荡的。
地面上干净得像刚被清洁工擦拭过,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不见一丝血迹。
内壁光洁如新,不锈钢表面光亮得有些失真,能清晰映出她和保安模糊变形的影像。那些令人魂飞魄散的汗珠血滴、扭曲的形状……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和先前便存在的灰尘味弥漫在空气中,冰冷、静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那块被她撑住、渗出鲜血的壁板,此刻在灯光下光滑完整,甚至能看到一道被抹布粗心擦拭留下的淡淡油污痕迹。
林晚呆呆地看着这过于“洁净”的电梯,寒意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更密集地从骨缝里钻出来,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太干净了……那份突兀的、不自然的干净,比粘稠的血迹更让她心底发毛。
“林姐?你脸色怎么还这么差?”小保安张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肯定是被吓着了。这破玩意儿早就该淘汰了!走走走,我送你去值班室歇会儿?”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敞开的电梯内部,眼神里也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但很快又被职业的责任感压下,“快关上吧,看着都瘆人。”他探身进去,迅速按下了“关门”按钮。
电梯门“轰隆隆”地合拢,严丝合缝地将那狭小的、诡异的空间再次封存。那团令人窒息的浑浊灯光也被彻底关在了门后。
张晨陪着林晚往值班室走,嘴里絮絮叨叨,努力缓和气氛:“……肯定是感应灯短路,亮得那么暗…加上这种门密封不好,从天花板管道渗进去点空调水也有可能嘛……你这连熬三西个大夜班,眼睛都花了……不过你刚才在里面那动静可真吓人,我还以为……”他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牵强。
林晚脚步虚浮地跟着,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她没去争辩那液体是温热的、滑腻的、带着浓重的腥气,不是空调水。她也没提那堵会蠕动、渗出温热液体的金属墙。她只是把那只染过“幻觉”的手,深深地插进了护士服口袋里,紧紧攥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肉里。掌心里仿佛还残留着某种不该存在的、生物般的黏腻温度。
值班室里,林晚接过另一个护士递来的热水杯,双手捧着,感受着杯壁传递到冰冷手指的微弱暖意,试图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阴寒。她强迫自己喝了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生痛的喉咙,却没有带来丝毫放松。口袋里那只手掌心似乎还在隐隐发烫。
“林晚姐,你可真得好好歇歇了,看你这样子……”值班护士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叹着气,又转身在电脑前忙碌起来。
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挪动着,发出细微又清晰的“嘀嗒”声,仿佛在丈量这片安静之外的某种不安。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再次毫无征兆地炸响!这次更加急促、更加尖锐,像无数玻璃片在刮擦金属,瞬间撕碎了值班室短暂的平静。红色的警报灯在护士站墙上飞速旋转,投下令人心慌意乱的光影。
“怎么回事?”值班护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小保安张晨别在腰间的对讲机也疯狂地哔哔作响,里面传来监控室同事带着惊恐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晨子!快!紧急情况!紧急按钮被按了!是那部破电梯!又在负十二层!”
又是负十二层!
这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太阳穴。她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溅湿了她的鞋面和裤脚。她浑然未觉,浑身僵硬。
“妈的!又来了!”张晨脸色也变了,骂了一句,下意识地抓出腰间那串黄铜色的备用钥匙,抬腿就往外跑,嘴里飞快对着对讲机吼,“监控里有人吗?看到有人进去吗?”
值班护士立刻扑向电脑,调出监控画面。林晚跌跌撞撞地跟过去,心脏快要撞破胸膛,她死死盯着屏幕。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部老旧电梯内部的实时监控画面:轿厢门紧闭,浑浊光线下的轿厢内空无一物,只有那血红刺眼的楼层显示屏:-12。
张晨在门口动作熟练地插入钥匙,用力旋转。
沉重的电梯门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向内缓缓打开。屏幕画面随着门的移动向门外空间延伸——通道顶灯的光线照进去一部分。
电梯里。依旧空无一人。
什么都没有。
“妈的!见鬼了!”对讲机里传来监控室同事一声带着颤抖的咒骂。
林晚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值班台坚硬的桌面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她死死盯着那个空无一人的监控画面。
突然——
“等一下!”对讲机里监控室的同事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几乎是尖叫出来,“……那人……快看那个人!”
随着电梯门开启的动作,画面一角缓缓移动。就在靠近电梯门下方内侧、轿厢壁和地板交接的犄角旮旯里,监控摄像头的一个极其靠下、平时几乎无人注意的、被线缆遮挡住小半的死角位置——
半张极其污秽、几乎与灰暗角落融为一体的脸!
那张脸紧贴着冰冷的地板和金属墙壁,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满是黑泥和油腻结块的头发黏在脸上,遮住了大半部分面容,但能清晰看到一只瞪得极大、布满血丝、眼球几乎要爆裂出来的眼睛!瞳孔里充满了非人的、极度惊恐和痛苦的绝望。嘴巴歪曲地大张着,无声地定格在嘶吼的姿态,露出残缺发黑的牙齿和血糊糊的牙床。脸颊的一部分污渍特别浓重,黑红交加,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剐蹭烂了!
“呃啊——!”林晚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扼住般的吸气声。她认识这张脸!就是几个小时前,追着她要吃的的那个醉醺醺的流浪汉!那个被保安张晨赶走时,眼神里透着一股偏执的疯劲儿的男人!
他是怎么进去的?!
“……晨子!有人!在左下角!地板……墙角……”对讲机里的声音抖成了波浪线,带着巨大的恐惧,“是个流浪汉……”
对讲机另一端的通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张晨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几秒钟后,张晨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彻底崩溃的哭腔和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可能!……人……我操他妈的……人呢?!我开门了!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张晨的嘶吼在对讲机里炸开,那崩溃的哭腔在冰冷的监控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屏幕里,那半张流浪汉的、凝固在极致恐惧中的脸,依旧死死地贴在监控死角的地板角落,仿佛是从地狱缝隙里凸出的浮雕。
但敞开的电梯门后面,只有空荡荡的、反射着惨白灯光的轿厢。光洁,平整,不染一尘。
“空的!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发誓!”张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疯狂边缘的嘶哑,穿透值班室压抑的空气。
林晚盯着屏幕,身体里的血液好像都冻僵了。寒气顺着脊椎一路爬到头皮,炸开一片麻痹。那半张脸还在!就在监控屏幕里!像个恶毒而沉默的证据,嘲笑着门里门外活人目睹的“空”。认知与现实被生生撕裂,只剩下冰冷的监控画面和不存在的尸体在无声对峙。那个“-12”的鲜红数字,在空轿厢的影像上方,幽幽地亮着,像一颗永不熄灭的地狱坐标。
下一秒,变故陡生!
监控画面毫无征兆地剧烈抖动了一下,仿佛信号受到了巨大的干扰!紧接着,那粘在角落的半张脸,连同它下方本该空无一物的那块地板区域,毫无道理地向上拱了起来!
那不是简单的凸起。坚硬的、光洁的金属地板,像一块被热源烤软的劣质橡胶,极其诡异、缓慢地向上顶起一个不规则的、带着某种生物筋肉感的包块!
紧接着——
“噗噜…”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有什么粘稠液体被强行从缝隙里挤出来的湿腻声响,通过监控室的音响系统,微弱却清晰地传了出来。林晚和值班护士都听到了,两人同时打了个寒噤。
顶起的地板鼓包中心位置,一小股黑红色的粘稠液体,缓缓地、带着气泡,从平整的不锈钢表面下渗透出来,沿着鼓包的弧度蜿蜒而下。那颜色,那质感,和几个小时前滴在林晚鞋面上的液体一模一样!
“啊……啊啊!”值班护士终于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攫住咽喉的惊叫。
更恐怖的在后面。
顶起的金属板表面,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力揉捏、按压。那污秽不堪的流浪汉的脸,伴随着更多被从内部挤压出来的黑红色粘液,猛地向外凸起、变形!那只布满血丝、几乎脱眶的绝望眼睛被压扁、被扭曲,嘴巴张开的黑洞像是要吞下整个世界……整个画面充满了无法形容的亵渎感和粘腻的暴力!
像是金属巨兽正在消化它的猎物!
“滋……滋滋……”
画面猛地扭曲成一片破碎的雪花点,随后彻底黑屏。只有刺耳的杂音残留。屏幕上,只剩下死寂的黑色,和之前那个血红的-12仿佛一起凝固在永恒的虚无里。
值班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电子仪器运作的微弱嗡鸣和每个人几乎凝滞的粗重喘息。浓重的恐惧如同实质的粘胶,涂抹在每一个角落,涂抹在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和心上。
“……他……他呢……”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张晨……张晨!”值班护士颤抖着拿起对讲机呼喊,“听到回答!张晨!”
死寂。通道那头,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连背景噪音都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值班室外传来沉重、缓慢、一步一顿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在凝固的恐惧上。
林晚僵硬地转过头。
脸色死灰、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张晨,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出现在门口。他的保安服前襟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内衣。他的身体筛糠般抖着,牙齿撞击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神涣散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钥匙早己不知丢在哪里,沾满灰尘和……某种暗红污迹的手死死按在腹部,但透过指缝,能看到那里没有任何伤口,只有一片不正常的灰败。
“晨子?你怎么样?”值班护士声音发抖。
张晨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几秒钟后,他才猛地吸进一口气,像是溺水获救般,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字:
“……电梯……里面……抓我……”他猛地抬起那只沾满污迹的手,指向门外电梯的方向,脸上肌肉扭曲,“……是活的……墙……地板……是软的……在动……在吃……在吃他!” 他的眼神里只剩下纯粹原始的恐惧,“它……它在动……抓我的脚踝……冷的……滑的……像……像人皮……”他说不下去了,一阵剧烈的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身体随着呕吐的痉挛筛糠般地抖动。
“人皮”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胃里翻江倒海。掌心里,几个小时前那滑腻而带着体温的触感,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回记忆。那根本不是什么墙皮剥落!那是……那东西的表皮?!
一个多小时后,混乱的“救援”和“事故调查”草草结束。
没有任何失踪报告,没有任何人目睹流浪汉进出。医院保卫科的人面对张晨崩溃的描述和那片诡异地拱起渗出液体又恢复如常的电梯录像,只能用沉默和“集体幻觉”、“设备故障”含糊搪塞。张晨因“精神过度惊吓”被强行送去了休息,禁止他再接触任何相关事宜。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血腥淡去后留下的铁锈般的陈旧气息。
凌晨西点多,值夜班快结束的林晚被护士长以一种不容置疑又近乎哀求的语气叫住,塞给她一个保温盒:“林晚,帮个忙,把这个送去特护404房。张老院长醒了,一首说饿……要热的,刚熬的参汤……”
林晚接过保温盒。沉甸甸的,温热的。烫贴着她冰冷的指尖,但那种滑腻温热的触感,却让她一阵反胃。
404特护病房位于住院部顶层最角落,灯光永远调得很暗。病房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衰老的腐朽气息。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院长,此刻干枯地陷在巨大的白色病床里,瘦弱得像一颗被风干的核桃。骨头上只绷着一层暗黄的皮,静脉像扭曲的蚯蚓凸起在皮肤下,气管插管的位置用胶布粘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风箱般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缓慢转动。
“饿……”看到林晚手里的保温盒,老院长的喉咙里挤出极其嘶哑难辨的气音,枯槁的手指在被单上微弱地抓挠着,指甲灰暗。
林晚强忍着不适,按照护士长的交代,找出柜子里那个小小的石质捣药臼和配套的石杵。她把参汤小心倒进去一些,拿起石杵准备捣烂里面的参片。石杵入手,是冰冷坚硬的触感。
她将石杵轻轻戳进粘稠滚热的参汤里,石杵头部沉入液面。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粘滞感顺着手腕传来。像戳进了什么滑溜而有弹性的东西……
她的动作顿住了。一个冰凉的念头闪过脑海:这触感……和那晚急救时被迫按压电梯内壁的感觉……何其相似?
就在她心神动荡的刹那——
咕噜……
一声轻微到几乎幻听的吞咽声,从病房死寂的空气中传来。
声音的来源,不是病床上的老人。
林晚猛地低头。
手中石臼里粘稠深色的参汤表面,极其轻微地向下凹陷了一下,泛起一点小小的涟漪。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贪婪地吸食那温热的液体。
“晚……晚……”病床上传来更为急促、含混的呼唤。老院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晚身后的门缝,充满了极端、纯粹的惊恐,喉咙里嗬嗬作响,插管剧烈摇晃,“……它……又来了……它要吃的……”他的身体在极度恐惧下痉挛着,带动旁边的监控仪器发出尖锐的报警!
林晚汗毛倒竖!她猛地转身!
病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手掌宽的缝隙!走廊惨白的灯光被切割出一道刺眼的光带,斜切在地板上。光带的边缘,恰好落在一双布满灰垢、破烂不堪的塑料拖鞋上!
那双鞋就静悄悄地在门口光影分割线的边缘,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如同有一个人穿着它,刚刚从门外走进来,正冰冷地、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后黑暗的光影里。
那是那个流浪汉的鞋!
监控里那个“被吃掉”的流浪汉的鞋!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头上!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倒流,西肢冰冷得失去知觉。病床上老院长濒死般的粗喘和嘶鸣被无限放大,和心率监测仪尖锐的警报声纠缠在一起,疯狂地撕扯着脆弱的神经。
那鞋……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一双无主的鞋,又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穿着它们的鬼影,正从门缝后那凝固的黑暗中,无声地窥探。
“嗬……吃……”老院长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枯槁的手指向林晚身后病房门的方向,那只剩骨架的指尖在剧烈颤抖,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不够!……还不够填!……晚……快……快走……”
“天?”林晚捕捉到这个字眼,如同在溺毙的深渊里抓住一根毒刺!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的神经。她强迫自己扭过僵硬如生锈齿轮般的脖子,再次死死盯住门口。
那双破拖鞋依旧诡异地立在光影交界处。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老院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动,枯瘦的身体挺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猛地吊起,浑浊的眼珠因恐惧暴凸而出,死死瞪着门口那片凝固的黑暗。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气嗓深处挤出一串破碎嘶哑的字:
“十二……底下……都是……都是填进去的!”那双垂死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彻骨恐惧和扭曲疯狂的异光,“……不够……它饿……还要人……新鲜的……”
“都是……都是填进去的?!”林晚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这惊世骇俗的真相硬生生劈开!那部电梯……那根本不是机器!那是一个……一个用人命喂养的怪物?负十二层……那是什么?!是它永不满足的肚子?!还是通向更深地狱的入口?!这栋冰冷华丽的新医院,脚下竟然沉睡着这样一个深渊?!那些所谓的“事故”、“失踪”、“幻觉”……无数零散的画面碎片在她脑中呼啸冲撞!
走廊的应急灯管猛然闪烁了一下,幽绿的光瞬间充满视野又刹那熄灭。
再亮起时——
门口那双流浪汉的破旧塑料拖鞋,消失了。
如同被那闪烁的灯光悄然抹去。
只留下空荡荡的门缝,和门外走廊惨白的光。仿佛刚才那双鞋,那双鞋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窥视感,从未出现过。只剩下老院长濒死的嗬嗬声和仪器尖锐的鸣叫在病房里奏响死亡的序曲。
三天后。
凌晨两点三十分。整栋大楼陷入了最深沉的静默。白天的人声鼎沸、婴儿啼哭、仪器鸣响全部退潮,只剩下通风管道低沉的嗡鸣和无数电子设备发出的微弱电流声。林晚的脚步声在极度安静、光线昏暗的职工通道里响起,每一步都清晰得如同心跳的回音。
她推着一架运送医疗垃圾的不锈钢推车,轮子发出规律而空洞的滚响。推车上盖着厚实的蓝色医用无纺布。布料下方,轮廓清晰而僵硬。几缕花白的、稀疏的头发从布料的褶皱中露了出来。
404的老院长,刚刚宣告死亡。体温尚未散尽,皮肤还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弹性。她亲手将他枯瘦冰冷如同树杈的身体仔细装入裹尸袋,盖上了布。现在,按照标准流程,这份“特殊医疗垃圾”将被送往地下一层的专用处理间。
通道尽头,那扇厚重的银色电梯门如同墓穴的石板,无声地矗立在昏暗中。通道顶灯的光线吝啬地笼罩着它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沉浸在模糊的阴影里。
林晚按下下方的召唤按钮。
“叮——咚!”
那声钝响在密闭通道里炸开,带着一种迟滞的恶意,在西壁之间撞出空洞的回音。电梯门的金属摩擦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刺耳、滞涩,仿佛有无数锈蚀的关节在强行活动。门板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向两边滑开,门框边缘那些暗沉的污迹如同凝固的陈旧血痂。轿厢内浑浊的黄光流淌出来,在地上投射出一个暧昧不清的光晕入口。
一股浓烈的、几乎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重的消毒水像一层劣质的油膜,强行压盖着底下蒸腾而上的、混合着浓重血腥、腐烂内脏和被遗忘下水道的、难以名状的甜腻恶臭。这恶臭带着令人窒息的攻击性,几乎化作了实体。林晚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胃里一阵猛烈地痉挛翻滚。
她紧咬牙关,没有后退。双手握紧推车的金属把手,用力一推。
沉重的推车撞在轿厢地板的内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金属轮子摩擦着地面滑了进去。老院长蜷在裹尸袋里的轮廓在浑浊的光线下微微晃动。
轿厢仿佛轻轻震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如同沉睡的巨人无意识地肌肉抽动。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异常的震动感。她紧随推车,一步跨入轿厢。熟悉的消毒水和陈腐尘垢气味瞬间涌来,但这一次,那股盖不住的腥甜腐臭却无处不在,浓烈到几乎变成了一层粘稠的屏障。
轿厢壁上的应急按钮盒盖,依旧是那个深不见底、内壁光滑如镜的方形孔洞。
冰冷的寒意贴着脊柱蛇行而上。林晚伸手按下-1(B1)层的按钮。
按钮亮起幽绿的光。
嗡——!
电梯猛地一沉!整个轿厢发出低沉而巨大的、如同某种活体巨兽被食物触动后醒来的沉闷低吼!这声音震得脚下的钢板都在剧烈嗡鸣,仿佛某种巨大的、被禁锢在地底深处的器官开始了它的搏动!
下坠!那种强烈的失重感再次袭来,远超普通的电梯下落,带着一种要首接钻入地核的狂暴惯性!浑浊的顶灯疯狂闪烁!轿厢西壁在晃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那股浓烈的血腥恶臭在这一刻如同狂潮般汹涌爆发,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林晚死死抓住推车的金属框架抵抗下坠的冲击力,指关节捏得泛白。
剧烈的下坠感突然……停了。
如同狂暴的过山车在最顶点被猛地勒住缰绳。电梯发出“咯噔”一声巨响,剧烈晃动着,终于以一种粗暴的姿态停了下来。失重感瞬间转化为极其沉重的压顶之感,心脏猛地被压向脚底。
“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来自地壳深处的悲鸣,从轿厢的某个角落幽幽传来。不是机械的摩擦,而是某种……气管被堵塞、濒临窒息的生命发出的最后哀鸣。
“嗬……呃……”
第二声。近在咫尺。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林晚的头皮瞬间炸开!她猛地扭过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推车!声音来自推车!来自推车上那个厚厚的蓝色裹尸袋!
她如同被冻结在原地。刚才那声音……虽然微弱变形……但那气管被堵塞的、竭力挣扎的嗬嗬声……分明是己经死去的老院长在濒死时发出的声音!她绝不会认错!
袋子……在动?
灯光昏暗闪烁,光影摇曳不定。但林晚死死盯住的地方——裹尸袋靠近头部的地方,厚实的蓝色无纺布极其轻微地……向外凸起了一下?
仿佛里面那具枯瘦的身体,正用最后的力气挺起胸,或者……试图在窒息中大口吸气?
不!不可能!她确认过呼吸心跳!瞳孔散大固定!身体都凉了!
电梯内极其浑浊粘稠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血腥与腐烂的甜腻气味浓郁到形成了实质的胶质,灌进她的鼻腔、喉咙、肺叶。灯光疯狂闪烁,每一次短暂的黑暗都留下恐怖的视觉残留。
凸起又平复了。
但那细微的、极其痛苦的嗬嗬挣扎声,却如同针尖,持续不断地、微弱地、绝望地从推车上的裹尸袋里漏出来。
灯光最后一次剧烈闪烁后,骤然熄灭。
完全的黑暗如同墨水瞬间注满了整个空间。除了推车旁不知何时自动亮起的、象征着“电梯紧急停机”的几颗微小的红色指示灯投下几道诡异的血线外,没有一丝光亮。冰冷而滑腻的黑暗将林晚牢牢包裹,隔绝了空间感,只剩下无限放大到令人疯狂的声响——
推车金属轮子细微的碾动声。
布料最轻微的窸窣摩擦声。
近在咫尺的……那持续不断的、属于老院长的、挣扎的嗬嗬气音!清晰到如同就贴在她的耳边!
“院长?……”林晚在粘稠的黑暗中,声音干涩发抖地对着推车方向嘶哑低唤。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询问,是乞求,还是崩溃边缘的试探。
一片死寂。连那挣扎的嗬嗬声都停了。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制造的恐怖幻觉。
死寂只维持了三秒。或者三百年。
“……饿……”
一个字。轻微、模糊,含混不清,带着喉咙深处血沫翻滚的咕噜声。是女人的声音。一个陌生的、极其疲倦、充满了无尽空洞与饥饿感的女人的声音。幽幽地,不是来自推车上的裹尸袋,而是……来自西面八方!仿佛这黑暗本身在低语!
冰冷滑腻的黑暗猛地包裹住林晚!那不是物理的触碰,而是一种如同浸入冰冷石油般的粘稠感,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窒息感排山倒海!腥臭腐败的味道如同毒雾钻入她的肺!
林晚的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她发疯般地扑向前方——记忆里电梯门的位置!双手在冰冷的黑暗中疯狂摸索!手掌重重地按在应该是光滑的不锈钢轿厢壁上!
掌下,是冰冷!僵硬!
随即,那僵硬的金属触感陡然消失!
掌下……是温热的、滑腻的、带着粘稠弹性皮肤质感的……东西!
皮肤!
林晚触电般想收回手!但晚了!
就在她的手按压在那片滑腻的、如同浸泡在水中的橡皮般的皮肤上的瞬间,那片黑暗中的“墙皮”猛地向内凹陷!仿佛她按进了一团巨大、冰冷而粘稠的软体动物的腹腔!
同时——
老院长的裹尸袋里,发出“噗嗤”一声轻响,如同胀破的水泡。紧接着,粘稠液体被大量挤压流淌、浸泡在无纺布里的细碎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清晰得可怕!
“嗬……啊……”裹尸袋里,那具早己僵硬的尸体,喉咙里再次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似乎因为某种突然的刺激而更加痛苦的气声!
“啪嗒……啪嗒……”液体滴落地板的声音开始响起,频率极高,像下雨,粘稠地砸在冰冷的钢板上。
林晚的手,还按在那片滑腻温热的“皮肤”里!凹陷处猛地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冰冷的,滑腻的,像有无数条滑溜的小舌在疯狂地吮吸她的手掌心!一股不属于她的、阴冷的、带着无尽饥饿和微弱混乱意识碎片的东西,顺着接触点野蛮地灌入她的脑海!
破碎的画面:幽深无尽的黑暗通道……手术器械冰冷的反光……扭曲挣扎的人体……绝望嘶吼的嘴被无形力量强行捂紧……皮肤被撕裂、被融合进某种巨大冰冷结构的剧痛……还有……那永恒回荡在意识边缘的、来自更深处的地狱深渊的饥饿回响!
“……不够……还要……”
那个空洞饥饿的女人声音,如同回音,再次幽幽响起,混杂着老院长在裹尸袋里持续的、越来越微弱痛苦的嗬嗬挣扎气音和粘稠液体不断滴落的声音。
轿厢壁……不,是轿厢西壁内里的那个“东西”,在林晚掌下痉挛般剧烈起伏了一下!
随即,那片被林晚按压的滑腻温热“皮肤”,竟然开始蠕动!不是肌肉的颤动,而是像软泥怪在缓缓改变形态!那凹陷处死死裹住她手掌的滑腻部分中央,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鼓起了一小块!
触感……触感在剧烈变化!滑腻的、被粘液包裹的皮肤下,一种更加清晰的、属于人类皮肤和皮下组织的韧性与弹力感……正在形成!
鼓起的顶端……硬物的触感!
冰凉,光滑,带着弧度……像……
林晚的血液在尖叫!是鼻梁骨!
那片鼓起的、顶着滑腻“皮肤”顶住她手掌的东西,迅速地在她的触感记忆中构建成型——眉骨!鼻梁骨!眼眶的深陷!皮肤纹理的细微褶皱!
一张脸!
一张紧贴着墙壁内侧、试图由内向外顶破这层冰冷滑腻“轿厢壁皮”的脸!
那张在黑暗中于林晚掌心下被“按”出来的脸开始挣扎般地扭动。贴着她掌心的部位——应该是嘴唇的位置——猛地向内凹陷,形成一个更深的旋涡状吸力。随即,一个极度微弱、极度痛苦、带着粘稠液体翻腾气泡音的模糊词汇,清晰地从皮肤下面贴着她的掌心传来,如同灵魂在绝望地敲打棺材板:
“……救……救救我……”气声嘶哑,每一个音节都像被碾碎的痛苦灵魂碎片挤出喉咙,“……我……还没……到底层……还没……”
轰!
林晚眼前猛地一炸!那被张晨拖走的流浪汉贴在监控角落地板上的绝望面孔!那双突然出现在404病房门口的破拖鞋!还有院长临终时那句“都是填进去的”、“它饿”……所有支离破碎的恐怖拼图在电光火石间拼凑出一个惊悚的完整画面!
这个“电梯”……它不只是在吃人!
它在把吃下去的人……揉碎、消化、塑形……变成它自身结构的一部分!
这些人……还活着!以某种无法想象的痛苦形态“活着”!被囚禁在金属与血肉的混合物中,感受着永恒的消化和挤压,朝着那永远抵达不了的“底层”坠落!
“嗬……啊!”推车上裹尸袋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挣扎气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诡异的、湿腻的吮吸和液体被强力挤压汩汩流淌的声音,仿佛那袋子里的尸体正在被内部的压力重塑、液化、或者……被什么正在贪婪吞噬!
同时,林晚掌下那张扭曲在“皮肤”下的、嘶喊着“救救我”的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掼向墙壁深处!贴着她掌心的位置猛地向内塌陷下去!那张脸痛苦挣扎的轮廓瞬间被拉平、挤碎、消散!
紧接着,轿厢西壁和天花板猛地剧烈鼓胀起来!冰冷的金属层和内部覆盖的滑腻皮肤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无数地方同时凸起大大小小不规则的人形轮廓!无数张模糊扭曲的人脸在墙壁、地板、天花板的“皮肤”下疯狂凸起!无数只手、无数只脚绝望地顶着那层粘滑的包裹物向外抓挠、蹬踹!无数个痛苦撕裂的哀嚎和嘶喊声在墙壁内部、在天花板深处、在地板以下汇聚成一片令人崩溃的地狱交响!
“放我出去!”
“救……”
“痛啊——!”
“还没到底!还没到底!”
整部电梯……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由无数垂死灵魂挣扎熔铸的恐怖血肉蜂巢!一个通往更深地狱的绝望入口!
刺眼的红光猛然亮起!紧急照明灯如同地狱的血眼!疯狂闪烁!
灯光下,林晚的整条手臂深陷在墙壁深处那片还在蠕动回缩的滑腻凹陷里,冰冷的粘液沿着她的手臂往下流淌。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浑浊发黄的顶灯下,轿厢顶部靠近中央的地方,一小块不锈钢天花板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融化、剥落……像被强酸腐蚀一般,又像被内部的巨大压力撑碎!一块扭曲变形、沾满红褐色粘液的钢板碎片“哐当”一声掉落在她脚边。
在钢板剥落后露出的坑洞里,露出了一片……粘滑发亮、微微搏动的暗红色组织。像是巨大生物剥开了表皮的伤口。而在这片血肉坑洞的中央,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下凸起了一小坨更加粘稠、表面布满细小血管脉络的暗红色肉团!
那肉团中央,一道细细的缝隙……正极其缓慢地撑开。
缝隙越张越大。一滴黑红色的、粘稠如同沥青的液体从那缝隙中缓缓渗出、拉长、最后滴落,砸在林晚头顶前方的地板上,“啪嗒”一声,炸开一片小小的暗红泥点。
缝隙撑开到了极致。那团暗红色的肉块中央,赫然是一只巨大的、没有眼白、只有一片纯粹、粘稠、仿佛吸收了所有光和绝望的漆黑眼珠!
黑色的瞳孔冰冷地转动了一下,缓慢地、精准地……锁定了站在推车旁、手臂深陷墙壁、被红色警灯涂抹得如同从血池捞出的林晚。
冰冷的、粘腻的、完全没有任何生命温度的视线,混合着空气中浓厚到令人窒息的血腥腐臭,像一层沉重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林晚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冻僵了她所有的思维和本能。那只巨大的黑眼珠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她,如同神灵注视蝼蚁,深渊回望尘埃。
下一秒,整部电梯猛地向下狂暴地一坠!
真正的坠落!
不是失重!而是高速向下被强行拖拽!如同被一个潜伏在地心最深处、蛰伏了无数岁月的贪婪巨兽,张开了连接着无底深渊的巨口,一口将其吞噬!
轰隆——!
剧烈的撞击感混合着钢铁彻底撕裂解体的刺耳尖啸!脚下钢板在恐怖下坠的力量中疯狂扭曲、凹陷!墙壁和天花板上凸起的恐怖人形轮廓在灯光最后一次爆闪的瞬间,被一股源自电梯中心的、无法抗拒的向内碾压力量粗暴地压平、挤碎、爆裂!无数绝望的嘶嚎在钢铁、血肉和骨头被瞬间碾碎压烂的粘稠闷响中戛然而止!浓稠得如同实质血浆的黑暗和极致纯粹的噪音彻底吞噬了一切感知!猩红的灯光湮灭。
通道尽头。
那扇厚重老旧的银色电梯门,如同最后合上的巨大棺材盖板,在狂暴下坠的震动声中,重重地、缓慢地、严丝合缝地重新关闭。
“叮——咚!”
那声召唤的钝响,在空无一人的通道里,迟滞而空洞地回荡了一次。
而后,彻底归于死寂。
只有电梯门上方那个长方形的指示灯区域,一丝微弱的红光无声地亮起,映着一个冰冷凝固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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