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削着竹篾，锋利的刀刃在苍白的指腹上留下细小红痕。他习惯这种疼痛——纸扎匠的手上不该有茧子，那是粗人的标志。祖传三代的"明记纸扎"店里，每件丧葬用品都精致得像是要送给活人的礼物。
"有人吗？"店门铜铃轻响。
陈默抬头时，竹刀差点划破掌心。门口站着的女人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黑缎旗袍裹着窈窕身段，珍珠耳坠在昏暗店里泛着冷光。最诡异的是她撑的伞，素白纸面上画着鲜红彼岸花。
"买什么？"陈默在围裙上擦掉竹屑。活人很少来纸扎店，除非家里刚死人。
女人收起纸伞，露出苍白如瓷的脸："定制全套纸人纸马，要最好的。"她指甲轻叩玻璃柜台，"按真人等比例，五官必须一模一样。"
陈默皱眉。祖训说纸人不能做得太像活人，尤其不能照着活人样貌做。爷爷临终前反复叮嘱："纸通阴阳，太像活人的纸扎，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价钱好商量。"女人放下厚厚信封。陈默瞥见里面是美金，够他半年房租。
"要几个？"他听见自己问。
女人笑了，嘴角弧度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先做一个试试手艺。"她从鳄鱼皮包里取出照片，"照着这个做，下月初一我来取。"
照片上是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肩章显示职位不低。陈默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我叫林玥。"女人临走前回头，"记住，眼睛要用你的血来点。"
铜铃再次响起时，陈默才发现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生辰八字——是死人的格式。
纸人骨架用了上等青竹，肌肤是特制宣纸，陈默甚至找到民国时期的金粉勾画警徽。完工那晚，他做了噩梦——纸警站在床尾，空白脸上渐渐浮出五官。
初一午夜，林玥准时出现。今天她换了身学生装，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像是刻意模仿某个年代的形象。陈默注意到她走路没有声音，旗袍下摆也不随风摆动。
"点睛吧。"她递来银针。
陈默刺破中指时，血珠在月光下黑得发紫。当血点渗入纸人眼眶的刹那，店里所有纸扎同时发出簌簌声响。林玥突然掐住他手腕："再给一滴，要落在瞳孔位置。"
第二滴血落下，纸人的眼珠竟微微转动，虹膜反射出诡异光泽。陈默踉跄后退，撞翻了金童玉女。那对纸偶倒下时，手臂交叠成拥抱姿势。
"做得真好。"林玥抚过纸人警服褶皱，指尖在肩章停留，"王局长会喜欢的。"
陈默如遭雷击。他终于想起照片上的人——王振国，市公安局副局长，上个月刚破获跨国贩毒案，新闻铺天盖地。
"他...还活着吧？"
林玥的笑声像碎瓷碰撞："现在是还活着。"她付完尾款，突然凑近陈默耳边，"下个做李美娟，市医院的护士长。"
纸伞合拢时，陈默看见伞骨上刻着细小文字——"戊寅年七月初七"。这个日期在他舌尖泛起铁锈味，二十年前的今天，林家纸铺发生灭门案，只失踪了一个小女儿。
李美娟的纸人完工次日，晨报登出护士长夜班猝死的消息。陈默剪下讣告时，剪刀突然划破纸人护士服，里面飘出几缕灰白头发。
第三个纸人按林玥要求做成厨师模样。陈默在给"张记私房菜"老板张富强点睛时，血珠突然滚出眼眶，在纸脸上留下血泪。当晚新闻播报张厨师长油锅滑倒，整个人栽进沸腾的辣油锅。
陈默开始酗酒。某夜醉眼朦胧中，他看见店里纸人都转向自己，嘴唇一张一合。最恐怖的是那个"王局长"纸人——它肩章上的星星从三颗变成了西颗，和讣告里王振国追授的警衔一致。
"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吗？"林玥今天梳着妇人发髻，鬓角别着白纸花，"因为二十年前，只有你家卖的纸人能通过火场不燃。"
陈默的酒杯掉在地上。他爷爷确实说过，明记纸扎用的秘方宣纸，烧化时连灰烬都会保持原形。当年林家灭门案，消防员在废墟里发现七个完好无损的纸人，围成圈跪在焦尸旁边。
"还剩西个。"林玥的指甲刮擦着最新照片，上面是戴金丝眼镜的律师，"周永明比较麻烦，要能放进轿车后备箱的尺寸。"
陈默突然抓住她手腕。触感冰凉滑腻，像摸到裱糊好的纸面。更可怕的是，他明明用了十成力，却感觉不到脉搏跳动。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嘶哑。
林玥轻轻抽出手，旗袍盘扣崩开一颗，露出锁骨下的烧伤疤痕："戊寅年七月初七，七个大人围着火炉吃火锅，炉子下面藏着个小女孩。"她凑近陈默，"你闻到了吗？我身上还有炭火味。"
周律师的纸人蜷缩在迷你奔驰里，陈默给它点睛时，血珠自动分成两滴，像眼泪。当晚律所起火，监控显示周永明自己钻进后备箱，活活闷死。
陈默翻出爷爷的旧账本。戊寅年七月，确实有笔大订单记录："林府定制七人宴席纸扎，特制防火纸，加急。"后面用红笔补了句："造孽"。
第五个纸人是中学教师。陈默在制作时，宣纸不断渗出淡黄色液体，散发福尔马林味。完工当天，女教师被发现溺死在生物实验室的标本缸里，姿势与纸人一模一样。
"还剩两个。"林玥这次穿了职业套裙，像个女白领，"明天做刘建军，城建局局长。"
陈默在照片背面发现地址：阳光城小区7栋702。这个小区建在林家废墟上，7栋正好是当年纸铺位置。
"你要杀光专案组？"陈默突然问。他查过旧报纸，王振国当年是刑警队长，李美娟负责尸检，周永明是公诉人...这些人共同处理了林家灭门案。
林玥正在把玩玻璃柜里的纸元宝，闻言捏扁了一个："他们不是专案组。"金箔在她掌心碎成粉末，"是凶手。"
陈默连夜去了老档案馆。发黄的案卷记载：林家七口死于火锅店煤气爆炸，但法医备注提到多具尸体口鼻无烟灰，系死后焚尸。最蹊跷的是现场发现的七个防火纸人，后来全部失踪。
回家路上，陈默看见路灯下站着穿警服的纸人。它肩章上的西颗星在流血，纸做的嘴唇蠕动着，像是在说"救救我"。
刘建军的纸人穿着睡衣，陈默特意做成了坐在马桶上的姿势。点睛时，他故意少用了一半血，右眼瞳孔只点了淡淡粉色。
次日新闻播报城建局长离奇死于家中马桶，死因是心脏麻痹。但陈默注意到记者背后闪过一个画面——刘建军右手死死捂着左胸，而纸人原本该捂胸的右手，不知何时抬起来指向镜头。
"最后一个。"林玥今天素颜，看起来像个普通大学生。她放下的照片让陈默浑身发冷——是他自己。
"开玩笑吧？"陈默干笑。照片里的他正在给纸人点睛，拍摄角度明显在货架上方，但店里从没有过第二个人。
林玥没回答，只是打开手机播放视频。画面中陈默熟睡着，而床尾慢慢立起一个纸人，正是周律师那个。它俯身凑近陈默的脸，纸嘴唇几乎贴上他的眼皮。
"为什么是我？"陈默声音发抖。
"因为当年七个凶手用的纸人..."林玥的指甲突然刺入自己手臂，扯开的皮肤下露出竹篾骨架，"是你爷爷特制的。"
陈默想起账本上"防火纸"的备注，突然明白爷爷说的"造孽"是什么意思——那些纸人不是祭品，是帮凶。大火燃起时，七个防火纸人按住了林家七口的呼吸器官。
"现在只剩主谋了。"林玥指向照片里陈默手中的纸人——那是个穿法官袍的老者，脸上有颗显眼的黑痣。
给冯法官的纸人点睛那晚，陈默在血里掺了朱砂。纸人刚点完右眼，左眼突然自己渗出血珠。与此同时，电视紧急新闻播报最高法院副院长冯德海在办公室突发脑溢血。
林玥不知何时站在了店门口，今天她终于换下那些年代错乱的装扮，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像个普通二十岁女孩。
"都结束了？"陈默瘫在椅子上。七个纸人完成了六个，按照约定...
"还差最后一步。"林玥从包里取出相册。泛黄的照片上，七个大人围着铜火锅举杯，主座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年轻版的周律师。角落里，五六岁的小女孩抱着一套纸嫁妆。
陈默突然认出那个金丝眼镜。二十年前来订制防火纸人的，正是年轻的周永明，当时他自称是林老板的朋友。
"你知道防火纸的秘方吗？"林玥翻开相册最后一页，是张烧焦的配方表，"人皮浆混合骨灰，所以烧不化。"
她突然抓住陈默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没有心跳，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当年他们把我塞进纸嫁妆里活活烧死，没想到我变成了最好的纸扎材料。"林玥解开衣领，锁骨下密密麻麻全是符文，"现在该完成最后一个了。"
陈默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关节开始僵硬。他低头看见手指正在泛出纸浆的惨白色，皮肤下竹篾的纹路越来越清晰。
"为什么...我也..."
"因为当年主谋是你爷爷啊。"林玥的声音忽远忽近，"他收了周永明的金条，特意在防火纸里掺了。"
陈默的视野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是林玥举起相机。快门声中，他彻底变成了穿着纸扎匠围裙的纸人，手里还握着那根点睛的银针。
新来的租客打量着"明记纸扎"的店面。招牌很新，但玻璃柜里的纸人却像放了二十年那么旧。最奇怪的是那个穿围裙的店主纸人，它面前摆着七个精致纸偶，每个心口都插着银针。
"要买什么？"背后突然响起女声。租客转身看见穿T恤的漂亮女孩，正用竹刀削着篾条。
"就...普通祭品。"租客指向那个店主指人，"这个卖吗？"
女孩笑了，嘴角弯成完美弧度："非卖品。"她递来名片，上面烫金字体印着"林玥"二字，"不过可以定制，要按真人样貌做的话..."
铜铃轻响，新客人推门而入。林玥迎上去时，T恤领口若隐若现露出锁骨下的烧伤疤痕，形状像个小小的"明"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