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远用拇指抹去额头的汗水,刨子在榆木上推过最后一趟,木屑像金色的雪片般飘落。七十岁的老木匠眯起眼睛,借着工作室昏黄的灯光检查这块即将成为茶几桌面的木板。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毛刺——完美。
"杜师傅,有您的包裹!"快递员小张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杜明远放下刨子,皱了皱眉。他没有网购的习惯,儿子在国外,会寄东西来的朋友也大多不在了。他慢慢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是从哪儿寄来的?"他接过那个巴掌大的包裹,掂了掂,很轻。
小张翻看手中的终端:"显示是...咦,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个回寄地址,城西老街14号。"
杜明远的手指僵住了。城西老街14号——三十年前那场大火前,那里是林氏木偶工作室。
"杜师傅?您脸色不太好。"小张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是累了。"杜明远勉强笑了笑,签收后目送快递员离开。
回到工作室,他用颤抖的手拆开包裹。层层包纸下,是一个精致的木偶,约二十厘米高,穿着红色碎花裙,黑发扎成两个小辫子。木偶的脸雕刻得栩栩如生,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微笑。
杜明远的呼吸停滞了。这个木偶,和他女儿小雨最喜欢的那个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七岁的小雨就是抱着这样的木偶,永远沉睡在了火海中。
凌晨三点,杜明远从噩梦中惊醒。梦中,小雨站在火海里,怀里抱着那个木偶,对他喊:"爸爸,救我!"
他坐起身,冷汗浸透了背心。工作室里传来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谁在那里?"他抓起床头的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
工作室里空无一人,但他的木工台上,那个木偶正端坐在中央,而杜明远分明记得睡前把它锁在了抽屉里。
更诡异的是,木偶面前摊开着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设计图,上面画着一个精巧的音乐盒结构,旁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爸爸,帮我完成它。"
杜明远的手电筒"啪"地掉在地上。那是小雨的笔迹。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却不由自主地走向工作台,拿起那张图纸。纸张泛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像是从火场中抢救出来的。
窗外,一阵风吹过,工作室里的木屑轻轻飘动。杜明远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呼吸。他猛地转身,工作室角落里,一个模糊的小女孩身影一闪而过。
"小雨?"他的声音哽咽了。
没有回应,只有木偶的微笑在月光下显得愈发诡异。
第二天一早,杜明远带着木偶去了城西老街。三十年过去,这里早己面目全非,高楼大厦取代了当年的平房作坊。14号现在是一家便利店。
"您知道三十年前这里有个林氏木偶工作室吗?"杜明远问年轻的店员。
店员摇摇头:"我出生时这里就是便利店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仓库里有些老东西,是前店主留下的。"
在布满灰尘的仓库角落,杜明远发现了一个烧焦的木牌,上面依稀可见"林氏木偶"西个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牌子下面压着一本发黄的账簿,最新的一条记录赫然写着:
"9月12日,寄出'灵魂容器'一件,收货人:杜明远。"
日期是三天前。
"这不可能..."杜明远翻遍账簿,发现林师傅的最后一条工作记录是在三十年前,也就是火灾那天。
"您还好吗?"店员担忧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杜明远。
"林师傅...他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全家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店员压低声音,"街坊说,那火蹊跷得很,像是从里往外烧的..."
回到工作室,杜明远用放大镜仔细检查木偶。在木偶后背的发条孔旁,他发现了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接缝。用刻刀小心撬开后,木偶体内是中空的,里面塞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爸爸,我回来了。林叔叔说,只有你能帮我离开这个'容器'。"
杜明远的眼泪滴在纸条上。这确实是女儿的笔
接下来的几天,杜明远按照那张神秘图纸制作音乐盒。奇怪的是,他的工具总会在不经意间移动位置,木料会在他转身时自动切割成需要的形状,有时甚至能感觉到有双小手在帮他扶住工件。
每晚,小雨的幻影都会出现得更清晰一些。她不再躲藏,而是站在工作室角落,静静地看着父亲工作,怀里的木偶与她一模一样。
"小雨,"杜明远尝试与她交谈,"你能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吗?"
女孩只是微笑,然后指向工作台上的音乐盒设计图。
第五天夜里,杜明远终于完成了音乐盒的最后一部分。当他将精心雕刻的齿轮组装好时,整个工作室突然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停止了。
音乐盒自动开始运转,播放的旋律是小雨生前最爱的《摇篮曲》。随着音乐,木偶的眼睛缓缓闭上,一道半透明的身影从木偶中升起——是小雨,但比角落里的幻影更加真实。
"爸爸,"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叔叔把我关在这里太久了..."
杜明远伸手想触碰女儿,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什么林叔叔?是林师傅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雨的幻影开始变得模糊:"林家有一种秘术...能把横死的人魂留在木偶里...他们想让我永远陪着你..."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温度骤降。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个面容枯槁的老人,身上还带着焦痕。
"杜师傅,"老人的声音像是木头摩擦,"我履行了诺言。"
杜明远认出了这是年迈的林师傅,或者说,是他的鬼魂。
"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杜明远怒吼道,将木偶紧紧抱在胸前。
林师傅的鬼魂飘进工作室:"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是我们林家的诅咒。所有林氏木偶都带着枉死者的魂...我花了三十年才找到方法,把你女儿的灵魂带回来给你。"
小雨的幻影在林师傅出现后变得痛苦扭曲:"爸爸...我好痛...他把我关在这个小盒子里..."
杜明远的心像被撕裂一般。他转向林师傅:"放她走!"
"你确定吗?"林师傅的鬼魂阴森地笑了,"这是你唯一能再见到她的机会。让她留在木偶里,她就能永远陪着你。"
杜明远看着女儿痛苦的幻影,又看看怀中微笑的木偶,泪水模糊了视线。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杜明远做出了决定。
"小雨,"他抚摸着木偶的脸庞,声音颤抖,"爸爸爱你,所以必须放你走。"
他将木偶放在完成音乐盒上,按下隐藏的机关。音乐盒开始播放完整的《摇篮曲》,木偶的身体逐渐出现裂纹,金色的光芒从裂缝中透出。
"不!"林师傅的鬼魂发出凄厉的嚎叫,"你毁了我毕生的心血!"
随着音乐接近尾声,木偶彻底碎裂,化为齑粉。小雨的幻影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她飘到杜明远面前,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谢谢爸爸,"她微笑着,"我不痛了。"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工作室时,所有的幻影都消散了。地板上只余一堆木偶的灰烬,和一张烧焦的照片——那是小雨七岁生日时,抱着木偶与杜明远的合影。
杜明远跪在地上,将照片和灰烬小心收集起来,放入一个亲手制作的小木盒中。他知道,自己终于给了女儿真正的安息。
工作室的角落里,刨花自动排列成一个小小的心形,像是最后的告别。
三天后,杜明远站在工作室里,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这是他亲手制作的,用的是上等的紫檀木,盒盖上雕刻着一朵小花——小雨生前最喜欢的那种野花。
他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铺着一层红色丝绸,上面放着两样东西:一张烧焦边缘的照片,是七岁的小雨抱着木偶站在他身边的合影;还有一小撮金色的灰烬,来自那个神秘木偶的残骸。
"这样你就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宝贝。"他轻声说,将木盒放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
工作室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工具不再自行移动,半夜不再有刨木声,木屑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它们该在的地方。只有墙上多了一张小雨的照片,那是杜明远从老相册里找出来的,装在亲手制作的相框里。
一个月后的清晨,杜明远正在打磨一块樱桃木,门铃突然响起。开门后,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外。
"您好,请问是杜明远先生吗?"女子礼貌地问,"我是民俗博物馆的助理研究员,我们在整理林氏木偶的资料,听说您曾经..."
"进来吧。"杜明远侧身让她进入,目光落在女子手中的文件夹上,"你们想知道什么?"
女子坐下后,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发黄的老报纸:"三十年前城西老街的大火,您还记得吗?官方报告说是电线短路,但我们找到一些资料显示..."
杜明远接过报纸,上面是火灾后的现场照片。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焦黑的框架——林氏木偶工作室的门面。
"那不是意外。"杜明远的声音很平静,"是林家的诅咒。"
女子惊讶地睁大眼睛:"您也知道'灵魂容器'的传说?"
杜明远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指向工作台上的那个紫檀木盒:"那是我女儿的。"
研究员的目光落在木盒上,突然倒吸一口气:"这...这不可能..."
她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密封袋,里面装着一页残缺的古籍:"这是我们从林氏老宅废墟中找到的,上面记载了制作'灵魂容器'的方法,但最后一段被烧毁了。唯一完整的是这个警告..."
杜明远接过古籍,看到上面用毛笔写着:
"灵魂不可久困于器,否则怨气积聚,终将反噬。唯有至亲之爱,方能解脱。"
他轻轻抚摸着紫檀木盒,突然明白了小雨最后那个微笑的含义。那不是告别,而是原谅。
"杜先生,"研究员犹豫地问,"您相信这些超自然的事情吗?"
杜明远看向窗外,阳光正好,一只知更鸟落在院子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三十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肩上的重担轻了些。
"我信不信不重要。"他收回目光,对年轻女子笑了笑,"重要的是,爱比任何诅咒都强大。"
送走研究员后,杜明远回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块樱桃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木料上,映出温暖的光泽。他拿起刻刀,开始雕刻一个新的作品——一个小女孩抱着木偶的雕像。
这一次,雕像上的小女孩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