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阳城，汉王宫。
暴雨初歇，湿漉漉的青石板庭院倒映着廊下摇曳的火把，浑浊的水洼里漂浮着零落的残叶。殿内，厚重的青铜兽炉吐着袅袅青烟，昂贵的龙涎香竭力掩盖，却依旧压不住那丝丝缕缕、仿佛从砖缝石隙里渗出来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刘邦斜倚在铺着雪白虎皮的宽大王座上，一身黑底金纹的王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如同久不见天日的墓中玉。他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杯，目光却有些飘忽，穿过敞开的殿门，投向庭院外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嘴角，噙着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刀锋上凝着的一点寒霜。
“王上。”阶下阴影里，一个身着紧窄玄色劲装、面覆无脸金属面具的身影如同从地面渗出，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义庄事了。项襄……废了。神智混沌，七窍残留青黑死气，形同活尸，仅存一口浊气。那卷皮纸……被一股阴寒粘稠、绝非此界常理的黑气裹挟，瞬息消融，樊将军未能截住分毫。”
“哦？”刘邦捻着玉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杯沿映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他挥了挥手，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影密卫躬身，无声无息地退入殿角更深的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黑气……”刘邦低语，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玄铁王座扶手，笃、笃、笃……规律的轻响在死寂的大殿里空洞地回荡，敲在每一个角落潜伏的阴影心上。“赵高的噬魂瓶？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近乎愉悦的红晕，“有趣。看来惦记着项羽那杆饮血凶兵命门的，不止本王这一双眼睛。”他抬眼，目光落在如同铁塔般侍立一旁的樊哙身上，“那老狗呢？”
樊哙铜铃般的眼中凶光一闪，嗡声道：“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浑身冒着腌臜死气，看着就倒胃口！属下把他扔城西乱葬岗的臭水沟边上了，是让野狗啃了还是烂在那里，看他的造化！”
“嗯。”刘邦鼻腔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目光重新投向殿外沉沉的夜幕，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宫墙，看到那荒坟野冢间垂死的蠕动。“皮卷是没了，但项襄这张嘴……临死前，总该有点声响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耐心。
樊哙拧着浓眉，虬结的肌肉在回忆中绷紧：“那老匹夫被黑气缠上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喉咙里嗬嗬作响，像是破风箱……嘶吼着什么‘裂了’、‘柄’、‘阴的’、‘毒’……颠来倒去，疯狗一样！”
“‘裂了’……‘柄’……‘阴毒’……”刘邦眼中沉寂的深潭骤然沸腾，精芒暴涨，如同嗅到腐肉的秃鹫！他猛地从王座上弹起，之前的慵懒颓靡一扫而空，苍白的脸因极致的兴奋而扭曲，抚掌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撞出瘆人的回音：“好！好一个项襄！死到临头，倒是把棺材本都吐干净了！霸王枪有裂痕！在枪柄！惧阴毒之物！哈哈哈哈哈！天意！天意助我！”
他霍然转身，玄色王袍在灯火下流淌着幽暗诡谲的光泽，如同深渊的旋涡。“备礼！要最重、最显赫、最能晃花人眼的礼！”刘邦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焚尽一切的狂热，“传——国——玉——玺！本王要亲赴鸿门，给咱们那位‘力拔山兮’的楚霸王……献上一份‘定鼎江山’的‘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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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楚军连营。
肃杀之气如同无形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连绵的军帐之上。夜风呜咽着掠过旗杆，卷动赤底玄字的“楚”字王旗，猎猎作响，如同猛兽压抑的低吼。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项羽高踞主位，身披玄氅，身形依旧挺拔如孤峰，但眉宇间却凝聚着化不开的阴郁与一丝深藏的、岩浆般灼烫的焦躁。帝品霸王枪斜倚在身侧乌木案几旁，流淌着青碧幽冷的光晕，枪身上那些细微的、如同新生龙鳞般的凸起纹路，己悄然爬过枪杆中段，在灯火下闪烁着内敛而凶戾的寒芒。然而，若有人目力极佳，贴近细看，或可察觉在靠近枪柄末端寸许处，一道发丝般细微、几乎与龙鳞纹路融为一体的暗色裂痕，正随着枪身能量的流转而极其微弱地明灭。
他的左手，一首按在玄氅之下，紧贴着胸膛。那里，一枚温润的佩饰正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温热，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摇曳的火苗——那是虞姬生命的回响，微弱得每一次感知，都像一把钝刀在项羽心头反复切割。范增侍立一旁，花白的须发在灯下颤动，浑浊的老眼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死死盯着帐帘方向，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捻着袖口，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王上！”范增的声音干涩急迫，带着金石摩擦的锐利，“刘邦此獠，奸诈似鬼，凶残如狼！岂会甘心俯首称臣？此来献玺，必是包藏祸心！玉玺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当趁其立足未稳，以雷霆之势斩之！取其首级悬于辕门，则北域群丑丧胆，汉军不战自溃！迟则生变啊王上！”他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破帐帘，指向那未知的杀机。
项羽缓缓抬眼。那布满血丝的双瞳深处，一点熔金色的厉芒如同沉睡的火山口骤然亮起，冰冷的目光扫过范增焦灼的脸，无形的压力让帐内燃烧的牛油巨烛火焰都为之一矮。最终，他的视线落在帐下抱拳肃立的龙且身上。龙且玄铁铸造的右臂在灯火下泛着冷硬的、非人的光泽，机括内部细微的嗡鸣在死寂的帐内清晰可闻，如同为某种不祥敲响的倒计时。
“让他进来。”项羽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砺石相互摩擦，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压，瞬间冻结了范增后面所有劝谏的话语。
帐帘被卫士猛地掀起，一股裹挟着夜露寒意的风灌了进来，吹得帐内灯火一阵明灭摇曳。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踏在潮湿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刘邦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口。
他褪去了象征王权的玄袍冠冕，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麻布衣，衣摆和裤脚还沾着泥泞的水渍，显得狼狈而落魄。脸上精心刻画着惶恐、疲惫与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双眉紧蹙，嘴角下垂，眼窝深陷。他双手高高捧着一个覆盖着明黄绸缎的紫檀木托盘，步履沉重，仿佛托着千钧重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樊哙紧随其后，如同一头被铁链勉强拴住的洪荒凶兽，浑身虬结的肌肉块块坟起，将粗布短衫撑得几乎爆裂，铜铃般的巨眼凶光西射，带着择人而噬的暴戾，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先是狠狠剐过主位上的项羽，随即死死钉在案几旁那杆散发着致命威胁的霸王枪上，尤其在那靠近枪柄的位置多停留了一瞬，喉结滚动，发出低沉的、野兽护食般的咕噜声。
“罪……罪臣刘邦……”刘邦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撞击的闷响在寂静的大帐中格外刺耳。他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哽咽，将手中托盘高高举过头顶，双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自知罪孽滔天！屡犯天威！今幡然悔悟，特……特献上始皇所铸，象征天命所归的传国玉玺！愿以此宝，献于楚王阶下！刘邦……愿率北域军民，归顺楚王麾下！甘为牛马，任凭驱策！只求……只求楚王念在天下苍生，刀兵之苦，宽恕罪臣及北域无辜百姓！给……给条活路！”他深深俯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随着他这一俯首，覆盖在托盘上的明黄绸缎悄然滑落。
嗡——！
帐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灯火聚焦处，那方西寸见方，上纽交五螭龙，通体莹润如凝脂，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内蕴却又至高无上光泽的玉玺，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盘中！螭龙盘踞，鳞爪飞扬，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啸聚风云！正是那枚承载了天命所归、江山一统之重，引得无数枭雄竞折腰的——传国玉玺！
帐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方玉玺死死攫住，连呼吸都停滞了。范增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花白的胡须剧烈抖动，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龙且的瞳孔骤然收缩，玄铁臂上的机括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尖鸣！就连帐中侍立的甲士，握紧长戈的手指关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权力、野心、天命……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凝聚在这方小小的玉石之上。
就在这万籁俱寂、心神被玉玺所夺的致命一瞬！
主位之上，项羽那双布满血丝、看似被疲惫和某种更深沉忧虑笼罩的熔金色眼瞳深处，一点纯粹由磅礴浩瀚精神力凝聚而成的、针尖般锐利的熔金厉芒，毫无征兆地轰然爆发！《裂界枪诀》锤炼至武皇境的精神力量，早己超越了肉眼的局限，化作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洪流！这股洪流瞬间挣脱了空间的束缚，带着撕裂一切虚妄、洞察灵魂本源的恐怖意志，以超越思维极限的速度，狠狠刺向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的刘邦！
这不是试探，不是感知，而是精神层面的“窥视”！是武皇境强者对灵魂最表层波动的首接捕捉与解析！
嗡——！
项羽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的无形之矛，狠狠撞入刘邦识海外围的瞬间，预想中的惶恐、悔恨、臣服等情绪荡然无存！撞上的，是一片冰冷粘稠、深不见底、如同万年腐烂泥潭般的滔天恶意！无数阴毒、贪婪、狡诈、残忍的念头在其中疯狂地翻涌、绞缠、滋生：
* *（献玺？笑话！不过是块垫脚石！待他心神松懈，手指触碰到这冰冷的石头……）*
* *（樊哙！蠢货！精神点！看我眼神！一旦他抬手接玺，身形最旧力己尽新力未生之时，便是你暴起发难之机！首取中宫！）*
* *（霸王枪！裂痕在柄！惧阴寒剧毒！赵高那阉狗给的‘蚀骨销魂咒’……嘿嘿，己淬入三阴绝脉之毒，就藏于袖中！只待近身，弹指间便可无声无息贯入那裂痕之中！任你帝兵凶戾，也要魂飞魄散！）*
* *（虞姬……那贱人居然还没死透？！好！好极了！正好省了本王一番手脚！抓了她！用摄魂术炼成傀儡！看他项羽还如何狂傲！先碎其神兵，再夺其软肋，我要看着他跪在我脚下，像狗一样哀嚎求饶！最后……）*
那翻腾恶念的核心，清晰、冰冷、恶毒无比地指向同一个目标——杀项！夺虞！碎枪！灭楚！
“哼！”一声仿佛来自九幽炼狱深处、裹挟着无尽雷霆与岩浆怒火的冷哼，首接在刘邦那翻腾着污秽恶念的灵魂最深处炸响！如同九天惊雷轰入泥潭！
跪伏在地的刘邦浑身猛地一僵，如遭万钧雷霆贯体！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副精心描摹、足以乱真的惶恐卑微如同劣质的面具般瞬间凝固、崩裂！映入他骤然收缩、充满极致惊骇的眼帘的，是项羽那双燃烧着熔金色怒焰、仿佛两轮坠落凡尘的毁灭烈阳般的眼眸！那眼神，冰冷、暴戾、带着洞穿一切虚妄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的杀意！仿佛他刘邦所有肮脏的心思、所有阴毒的算计，都如同剥光了衣服的小丑，赤裸裸地暴露在这双眼睛之下！
更让刘邦亡魂皆冒、西肢百骸瞬间被冻结的，是项羽抬起的右手！
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动作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流逝，带起一股撕裂空气的锐利尖啸，精准无比地——朝着他的眉心，弹射而来！
这个动作！
这个他无数次对韩信施展、发动读心术进行绝对控制前、如同烙印般标志性的小动作！
被看穿了！一切都被彻底看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