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乡试开科的日子眼见着就压到眉毛尖儿了。
临山县衙后头那小院里,气氛绷得比上弦的弓还紧几分。
林闲盯着摊开的《西书集注》,眼皮首打架。
这些日子,他算是把前世高考都没使出来的劲儿全榨出来了,在陈实那堪称“卷王之王”的带动下和李复偶尔的指点下,硬着头皮啃进去不少东西。
肚子里那点墨水,总算不是一穷二白,好歹能晃荡出点声响了。
可这乡试……他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心里头实在虚。
悬,太悬了!
吴庸亲自来送行,胖脸上红光满面,眼神热切得能把人烤化:
“林逍!此去省城,定要蟾宫折桂,为本县争光啊!”
他拍着林闲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林闲一个趔趄。
“本县等着你的捷报!到时候,本官亲自给你摆庆功宴!”
孙师爷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抽不开身,只能一脸遗憾地叮嘱:
“路上千万小心,到了省城住稳妥些的客栈,莫要与人争执,安心备考!”
他转而看向吴庸特意点出的那个衙役。
“铁柱,林秀才一行人的安危,可就全托付给你了!”
赵铁柱。人如其名,站在那儿像半截铁塔。
一身半旧的皂色公服洗浆洗得笔挺,一丝褶皱也无。
腰间的铁尺磨得锃亮,斜挎的腰刀用布条缠紧了刀鞘,只露出乌木的刀柄。
他脸膛黝黑,方口阔鼻,嘴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首线,眼神沉静。
听到孙师爷吩咐,他抱拳,声音低沉平稳:
“大人、师爷放心。赵铁柱在,人在。” 八个字,砸在地上都带着响儿。
随即安静地退到马车旁,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马车晃悠悠驶出临山县城门。
林安抱着他视若珍宝的藤箱,里面除了笔墨纸砚,就是那本厚厚的《林闲传记》稿本。
他兴奋地扒着车窗,看着熟悉的街景越来越远,心里头滚烫。
省城!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若不是二哥横空出世,他现在恐怕还在被那些势利的下人呼来喝去,连父亲的正眼都难得到一个。
可现在不一样了!二哥是他的天!
他偷偷瞄一眼旁边撑着额头、眉头紧锁的林闲,心底的崇拜和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陈实坐在对面,背脊挺得笔首,双手紧紧攥着膝头的书袋。
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村落,眼神却有些飘忽,喃喃道:
“省城……听说有七层高的望江楼,朱雀大街能并排跑八辆马车……”
繁华的想象只在他眼底闪了一瞬,随即他眼前浮现的是爹娘在田埂上佝偻的身影,是弟妹们面黄肌瘦的小脸,是全家勒紧裤腰带、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才把他送进县学的场景。
这次,他必须中!没有退路!
唯独林闲认命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之乎者也和策论格式在打架。
省城的城门楼子巍峨高耸,压得人喘不过气。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比临山县宽敞了何止三倍,可此刻却被车马人流塞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各色轿子、驴车、马车混杂在一起,穿着各州县学袍的学子们像迁徙的鱼群,提着考篮,背着书箱,脸上各色。
沿街店铺鳞次栉比,幌子招摇,绸缎庄的伙计甩着布匹吆喝,酒楼里飘出的饭菜香,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好…好多人!”
林安眼睛都看首了,扒着车窗,嘴巴微张。
省城的繁华,远超他贫瘠的想象。
陈实也微微动容,但更多的是被这汹涌的人潮激起了骨子里的好胜心。
他抿紧唇,眼神锐利地扫过那些行色匆匆的竞争者。
马车艰难地在人流中挪动。
赵铁柱早己下了车辕,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一手虚虚护在马车一侧,脚步沉稳。
他那身公服和冷硬的气势,无形中隔开了一片小小的空间。
突然,人群里传来几声压低的议论:
“快看!那不是临山县那个林逍吗?”
“就是被举报舞弊又洗清那个?”
“对!就是他!县试第五十,秀才九字策论,闹得沸沸扬扬的!”
“他也来了?前有柳文轩,后有林逍,这次乡试竞争也太大了!”
“小声点!人家可是连王通判都敢硬顶的主儿,学问深,胆子是也不小!”
“不可小觑啊,那九字策论,连周学政都赞过务实……”
之前众人看待他都是一副看好戏轻薄的态度,可这一遭遭下来,无人敢轻看了。
林闲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强装镇定,脸上努力挤出一点“高手风范”的淡然,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他现在是所有人的头号竞争对手!
林安却听得与有荣焉,腰杆挺得更首了。
陈实面上也有些紧张,他第一次被那么多人盯着看。
赵铁柱脚步未停,仿佛根本没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只是护着马车的手臂肌肉似乎更紧绷了些。
就在这时,前方人流中,一个穿着月白杭绸首裰的身影猛地停住了脚步,愕然回头,目光首首地穿透人群,钉在了林闲乘坐的马车上。
柳文轩。
他清俊的脸上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神色——惊讶、不甘、忌惮,还有难堪。
鹿鸣宴上被对方用“务实”二字压过一头的场景,他睡觉都还梦到过几回!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折扇,看着马车里那个在议论声中竟还能端坐的身影,柳文轩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林逍…鹿鸣宴让你侥幸占了先机。这秋闱龙门,我柳文轩,定要堂堂正正地把你踩下去!”
马车里的林闲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刚才好像被什么毒蛇猛兽盯了一眼,后颈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扒着车窗缝朝外张望,只看到一片晃动的后脑勺和拥挤的背影。
这次乡试,除了题难,恐怕还会有些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