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开锣那日,省城贡院门口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
林闲被人流裹挟着往前挪,恍惚间竟有种梦回高考的错觉——
同样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同样是前途命运系于几张薄纸。
林安踮着脚在人堆外挥手,小脸绷得紧紧的,扯着嗓子喊:
“二哥!陈实哥!一定高中!我在外面等你们!”
随后声音瞬间被鼎沸的人声吞没。
林闲冲他胡乱点了下头,手心全是冷汗,被陈实拉着,艰难地挤过贡院大门。
领卷、搜检、唱名入场。
林闲捏着自己的座号纸,跟着面无表情的号军往里走。
越走越偏,越走气味越冲鼻。
当号军停在一个狭小、阴暗,紧挨着茅厕的号舍前,面无表情地吐出“丁字丑号”时,林闲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我命休矣”。
“贼老天!玩我呢?!”
林闲内心哀嚎,脸都绿了。
那味儿,是陈年污秽混合新鲜排泄物,再被热气发酵后的生化武器!
隔壁茅厕人来人往的“哗啦”声、提裤腰带声、抱怨声清晰可闻。
号舍小得可怜,转个身都困难,墙壁上糊着不知哪年的黄浆,斑驳脱落,透着一股霉烂气。
他只能认命地哀叹。
刚勉强铺开考篮,研了点墨,隔壁茅厕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泄洪”声。
林闲捏着鼻子,强忍恶心,刚提起笔想写名字,旁边号舍一个瘦高个书生像是脚下不稳,“哎哟”一声,胳膊肘猛地撞在林闲号舍的栅栏上。
力道之大,震得林闲案几上的小砚台“哐当”一跳,刚磨好的墨汁泼洒出来,刚铺好的草稿纸污了一大片!
“对不住!对不住!兄台,实在对不住!人太多了,脚下打滑……”
那瘦高个一脸惊慌失措,连连作揖。
林闲看着面前瞬间变成泼墨山水画的草稿纸,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头顶。
这他妈也太巧了吧?!
就在他快要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时,号舍外,一个穿着巡场号衣的小吏慢悠悠踱过,目光扫过林闲,呵斥道:
“肃静!考场之内,严禁喧哗!再有碰撞喧哗者,以舞弊论处!”
瘦高个书生在巡吏走远后,垂下作揖的手,眼底那点虚假的惊慌瞬间褪去,只剩下得意。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林闲号舍的方向,心里无声冷笑:
王大人交代的事,办成了。
在这‘黄金位’上,再给你添点堵,心性再好也会被影响!
他不再看林闲,自顾自整理起自己的考具,减少一个竞争对手,心情大好。
林闲死死咬着后槽牙,把冲到嘴边的国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太明显了!有人盯上他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绝对是冲着他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又从考篮里翻出备用的草纸,重新铺开。
想看老子崩溃?老子偏要在你这屎坑旁边,写一份让你们都闭嘴的答卷!
考卷终于发下。
林闲屏住呼吸,先是慢慢思考写下前面那些让他头大的经义、诗赋题。
还好,有些题,他还真会写。但更多的都是一知半解。
写到最后,看向策论题——
《问弭边患安民富国策》
一瞬间,林闲脑子“嗡”的一声,差点没绷住表情!
这题目…这题目涵盖的“边患”、“民生”、“富国”三个痛点,不正是前些日子陈实,捧着《尚书注疏》里那句“天叙有典”,死乞白赖问自己“深解”时,自己为了糊弄他,信口胡诌的“天下大乱,根子在百姓吃不饱饭”那一套吗?!
当时自己还煞有介事地扯什么“仓廪实而知礼节,发展才是硬道理”……陈实那小子当时还“顿悟”了!
他提起笔,首接在卷子上开干:
“固边防,通商路,抚流民,兴实业。边患弭于民生富,民心安则国本固!”
他写的核心,就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基础和关键!
写完这段核心骨架,林闲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笔锋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强军非空饷!精兵简器,火器为重!屯田养兵,兵精粮足自守!”
这一笔,叫科技强军和减轻人民负担!
“互市非资敌!茶盐铁器严控,皮毛马匹互通有无。商路通,财货流,边民饱暖谁愿反?”
这一笔,叫整合国家战略物资,疏通经济纽带,实现利益共同体!
“流民非贼寇!开荆襄荒地,免三年赋,给种子农具。有地种,有饭吃,有活路,谁愿提头造反?”
这一笔,叫精准扶贫,解决就业,保障基本生存权!
“实业即根基!官营矿冶铸钱造械,扶持民间织造瓷器。工坊遍地,货通西方,税赋自来,国库充盈何愁边饷?”
最后一笔,叫做发展是第一要务、实体经济是立国之本、优化营商环境、畅通内循环!
每一句对策都像一颗精准制导的钉子,狠狠砸进问题的七寸!
没有一句废话,全是首指核心的逻辑链条和可落地的方案。
林闲重重掷下笔,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汗水早己浸透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可胸腔里却像燃着一团火,烧得他浑身发烫,精神是前所未有的亢奋和清明!
他垂眼看着案几上墨迹淋漓的卷子。那些字,依旧谈不上好看,却因灌注了他全部的心力而显得筋骨嶙峋,力透纸背。
这感觉……太他妈熟悉了!
就像当年高考最后一场,写完压轴大题,合上笔盖那一刻的酣畅淋漓!
不,比那更强烈!
因为他写的不是几道题,而是用他那个世界无数人验证过的、颠扑不破的底层逻辑,对大靖王朝开出的药方!
虽然只是提纲挈领,虽然字句粗粝,但核心逻辑坚如磐石!
他瞥了一眼卷首那行字迹清晰的姓名籍贯——“临山童生,林闲”。
林闲写的不是卷子,而是答案,是真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