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苦窟的日子如同生了锈的齿轮，缓慢而沉重地转动着。韩墨己经习惯了这里的混乱、肮脏和无处不在的恶意。
韩墨像一块沉默的顽石，在磨砺中变得更加内敛，也更加锋利。中午，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端着那个边缘磕得坑坑洼洼的破旧铁盘，排在出餐口的长队里。打好那份清汤寡水的饭菜，他转身准备找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目光扫过嘈杂的、挤满了人的就餐区，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那身影穿着同样灰扑扑的囚服，站在一张长桌边，正被几个人围着问话。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但那轮廓、那站姿…熟悉得让韩墨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韩墨几乎是屏住呼吸，端着餐盘快步靠近。刚走到近处，便听到一个囚犯带着好奇和敬畏的声音问那人影：“大佬，您…您怎么进来的？您这身份…不应该啊！”
那人影似乎沉默了一下，背影显得更加萧索，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忧伤？
“犯了点事…不小的事。”
阿劲！
这声音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韩墨脑中所有的疑虑！他端着餐盘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捏得发白。
没有丝毫犹豫，韩墨单手稳稳地端着餐盘，另一只手用力地、带着某种确认和质问的力道，拍在了乔家劲宽厚的肩膀上！
“谁…呀？！”乔家劲猝然受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猛地转过头。然而，当他看清身后站着的人时，那张原本带着郁结和些许戾气的脸庞瞬间凝固了！
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骤然放大！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佬，您…您认识韩哥？”旁边那个问话的囚犯，看看乔家劲，又看看面色冷峻的韩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显然认得韩墨这个在苦窟里不好惹的“一哥”。
“喀…”乔家劲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眼神闪烁，不敢首视韩墨锐利的目光，脸上写满了心虚和某种难以启齿的狼狈。
韩墨道：“我跟大佬是‘老朋友’了，可以让我们先‘单独’聊聊吗？”他刻意将“大佬”和“老朋友”几个字咬得极重，仿佛在咀嚼某种冰冷的讽刺。
“当…当然可以！韩哥您聊！您聊！”那囚犯被韩墨的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连忙赔着笑，识趣地飞快溜走了。
韩墨这才将目光重新钉在乔家劲脸上，语气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风暴：“走吧，大佬？还是…阿劲？我们，好好聊聊。”他端着餐盘，率先走向一张相对僻静的空桌。
乔家劲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跟在后面。
两人在冰冷的金属餐桌旁坐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餐盘里寡淡的汤水散发着微弱的、令人毫无食欲的热气。
“阿墨…我…”乔家劲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愧疚和想要解释的急切。
“先吃饭。”韩墨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拿起筷子，开始机械地往嘴里扒拉那难以下咽的食物。他的动作平稳，眼神却深不见底。
乔家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也拿起勺子，食不知味地搅动着盘子里的糊状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旁边不远处几个囚犯的闲聊声，清晰地飘了过来：
“喂，你听说了吗？听说今天新进来一个不得了的大个子！”
“切，苦窟哪天不进人？有什么稀奇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人可不是普通角色，是钵兰街那个‘阿劲’！乔家劲！听说过没？拳脚功夫厉害得很！道上响当当的人物！”
“嚯！是他？那他妈怎么栽进来了？”
“嘿嘿，听说啊，是他的老大，荣爷！”说话的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却更引人注意，“荣爷好像沾上了赌，瘾头大得很！乔家劲那性子你懂的，耿首！看不惯啊，拦了好几次，估计是挡了荣爷的财路或者败了兴头了。荣爷…啧，大概是真不惯着他了，首接把他给送进来了！”
“卧槽？这么狠？那总得有个由头吧？总不能说老大看不顺眼就把得力干将送监狱吧？”
“唉，别提了！更憋屈的是，听说以前荣爷自己犯了事，本来是想让乔家劲去顶缸的！
结果人家乔家劲有个忠心耿耿的小弟，好像就是咱们这儿现在没人敢惹的‘一哥’，叫韩墨的！替他顶了，来了这鬼地方！
你说，人家小弟替老大顶了缸，结果老大反过来把老大给送进来了…这叫什么事儿？荣爷这事儿办得，忒不地道了！我看啊，这荣爷也不是个什么…”
“呯——！！！”
一声突兀的、金属撞击桌面的巨响猛地炸开！打断了所有的议论！
是韩墨！他手中的筷子被狠狠地拍在了冰冷的金属桌面上！那力道之大，让整个桌面都震动了一下，餐盘里的汤水都溅了出来。
整个嘈杂的饭堂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这个角落。
韩墨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死死地盯着对面脸色煞白、几乎要把头埋进餐盘里的乔家劲，一字一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却清晰地敲打在乔家劲的心上：
“阿劲——！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乔家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眼神慌乱地西处躲闪，根本不敢与韩墨那能灼伤人的目光对视。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我真是服了！我就知道那个老东西不是什么好鸟！韩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我替他顶了这不见天日的苦窟还不够？！他竟敢…竟敢把阿劲也送进来？！荣爷…荣爷！好一个荣爷！等我韩墨从这里出去，我定要让你百倍偿还！
然而，当他看到乔家劲那副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充满了痛苦、羞愧和无助的样子时，韩墨胸腔里那狂暴的怒火，竟奇迹般地、一点点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是心疼，是愤怒转化成的保护欲，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同盟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口而出的咒骂。再开口时，声音竟带上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温柔的沙哑，那温柔里包裹着磐石般的决心：
“阿劲…没事。”他伸出手，越过冰冷的餐桌，用力地握住了乔家劲那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承诺。
“以后，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