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山洞内一张张疲惫却难掩亢奋的面孔。血腥气、硝烟味和烧焦皮肉的恶臭尚未散尽,但空气中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激越与初尝反抗胜利的狂热。地上散落着缴获的几把豁口腰刀、几件染血的皮甲,还有几副猎弓——这些在村民眼中,己是了不得的利器。
被浓烟熏得半死的韩家猎头俘虏瘫在地上,手脚被粗藤捆得死紧,脸上布满水泡燎泡,惊恐地看着围拢上来的村民,尤其是那个眼神冷得像冰碴子的年轻头领——林羽。
林羽蹲下身,没有理会哑仔刚才那声意义不明的呓语(“傀儡线”),眼下有更迫切的现实需要处理。他抓起那块从俘虏身上搜出的、油纸包裹的硫磺块,在火光下仔细端详。颜色暗黄,晶体粗粝,夹杂着不少灰白色的杂质。
“这硫磺,哪来的?”林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首刺俘虏的神经。
俘虏嘴唇哆嗦着,眼神闪烁,不敢与林羽对视。
“不说?”林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拿起一块缴获的、明显更精良锋利的猎刀,刀尖在硫磺块上轻轻刮擦,发出刺耳的“嚓嚓”声,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纯度这么低,杂质这么多,尤其是这种灰白色的石粉…故意掺进去的吧?想让我们配火药的时候,要么点不着,要么…‘轰’!”他猛地做了个爆炸的手势,吓得俘虏浑身一抖。
“韩魁没这个精细心思。”林羽的刀尖缓缓移开硫磺,指向俘虏的眼睛,“说!谁给的?在哪弄的?敢有半句假话,外面那些烧焦的同伴,就是你的榜样!”
死亡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忠诚。俘虏崩溃了,嘶哑地哭嚎:“我说!我说!是…是二管事让找的!就在…就在西边三十里,黑瞎子沟!那里有个废弃的硫磺矿洞!矿早塌了,但沟里…沟里山壁上还能抠出些硫磺块!那灰白色的…是矿渣!不是故意掺的!是真找不到更好的了!饶命!饶命啊!”
“黑瞎子沟…硫磺矿洞…”林羽记下了这个关键地名。他站起身,对阿大道:“把他拖到后面去,捆结实了,给口水喝,别弄死了。这个人,还有那条‘阎王道’里呛晕的舌头,都留着有用!”
打发了俘虏,林羽走到篝火旁,看着兴奋地擦拭、比划着新武器的村民,尤其是阿大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一把猎弓。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让洞内瞬间安静下来。
“高兴了?”林羽的目光扫过众人,“缴了几把刀,几件破甲,就觉得能高枕无忧了?”
村民们脸上的兴奋稍稍冷却,想起韩魁临走时那怨毒的眼神,心头再次蒙上阴影。
“韩魁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是轻敌,下次再来,必定是雷霆万钧!”林羽的声音斩钉截铁,“红巾军被打疼了,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我们就像瞎子、聋子!敌人到了山脚下,我们还懵然不知!刚才要不是运气好,提前发现了那条岔道,现在我们己经是死人了!”
他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刚刚升起的喜悦荡然无存。恐惧和忧虑重新攥紧了每个人的心。
“那…那怎么办?”石头焦急地问,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怎么办?”林羽眼中锐光一闪,“光会躲在山洞里等死,永远没有活路!我们要把眼睛放出去!把耳朵竖起来!我们要知道山外面发生了什么!要知道敌人什么时候来!从哪个方向来!”
他走到洞壁旁,用一根烧黑的木炭,在相对平整的石壁上,极其粗糙地勾勒出附近山势的大致轮廓,标出山洞的位置。
“看!”林羽指着草图,“我们在这里,像只缩在壳里的乌龟。敌人可以从西面八方过来!要活命,就不能只守着洞口!”
他用力在几个关键位置画上叉:通往山外的大路隘口、能俯瞰山洞的几处制高点、还有刚才俘虏交代的“黑瞎子沟”方向。
“我们要哨探!要布下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林羽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阿大!”
“在!”阿大立刻挺首腰板。
“你箭法最好,熟悉山路!从明天起,你的任务就是带两个最机灵、最会爬山的兄弟,给我盯死这几个能俯瞰我们山洞的高点!尤其是北面和西面!带上弓,带上干粮和水,轮班值守!看到任何可疑人影、烟尘,立刻用约定的鸟叫信号传回消息!记住,你们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发现不对,立刻撤!活着回来报信才有用!”
“是!林小哥放心!山里的兔子都别想瞒过我的眼!”阿大拍着胸脯,眼中燃起新的斗志。
“石头!”林羽转向他。
“在!”
“你脑子活络,记性好,以前跟着流民潮走过不少地方!你带两个人,负责下山,混进附近的流民聚集点、废弃村落,甚至…想办法靠近那些大点的寨子外围!”林羽压低声音,“你们的任务,是听!听那些流民、乞丐、小贩说什么!听有没有关于红巾军的动向,有没有关于韩家的消息,有没有关于官兵的调动,甚至…有没有人谈论我们山洞的‘天雷’!记住,只看只听,不惹事!装哑巴,装傻子都行!把听到的,原原本本记在心里,回来告诉我!两天,最多三天,必须回来一趟!”
“明白!林小哥!装孙子我最在行!”石头眼中闪烁着狡黠和兴奋的光芒。
“韩先生!”林羽看向老吏。
“老朽在。”
“您经验最老道,认识的人也多。您坐镇洞内,负责汇总阿大和石头带回来的消息。另外,仔细审问那个俘虏和抓到的舌头!分开审!问清楚韩家寨的地形、守卫、各管事的性格、还有…他们寨子里最近有没有异常!比如,有没有突然出现什么陌生人?或者韩魁最近接触过什么人?事无巨细,都记下来!”
“老朽省得!定当竭尽全力!”韩先生郑重拱手。
“其他人!”林羽看向剩下的青壮和妇人,“加固洞口!多设陷阱!沿着山洞口附近,给我挖陷坑!坑底插尖木!把剩下的火药,做成小罐火雷,埋在陷阱里!老猎户,我记得您懂套子?”
一个沉默寡言的老者点点头。
“好!洞口外围,隐蔽的地方,多下套索、窝弓!要那种能吊起来或者射出木刺的狠家伙!让韩家的狗腿子,连洞口都摸不到,就先脱层皮!”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瞬间将刚刚经历血战的村民重新组织起来,赋予了明确的目标和方向。迷茫和恐惧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主动防御、主动获取情报的紧张感和使命感。山洞这个狭小的空间,仿佛第一次向外延伸出了无形的触角。
接下来的两天,山洞内外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洞口处,在老猎户的指点下,村民们挥汗如雨。简易的木栅栏被加高加固,外面挖出了三道深浅不一、底部削尖木桩林立的陷坑,坑上用树枝藤蔓巧妙伪装。陷坑之间的狭窄通道旁,布设了用坚韧藤条和弹力树枝制成的窝弓,箭头涂抹着从毒草汁液里萃取的麻痹毒素。更外围的灌木丛和岩石缝隙里,隐藏着足以将人倒吊起来或刺穿脚板的兽夹和绊索陷阱。几个关键位置,埋下了拳头大小、填充着劣质火药和碎石铁钉的陶罐“火雷”,引信连接着隐蔽的触发机关。
山洞深处,韩先生拿着炭笔,在一块相对光滑的石板上仔细记录。阿大带回来的消息很零碎:“北坡有鸟群惊飞,方向不明”、“西面山梁午后有烟,似炊烟,但很快熄灭”。石头则带回了山下更丰富也更令人不安的信息:流民中疯传红巾军一股溃兵正在附近山林聚集,似乎在寻找什么;有人在废弃的驿站附近看到过韩家寨的快马飞驰而过;更有人神神秘秘地说,韩家寨最近来了几个生面孔,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人,连韩大当家的都亲自作陪,神神秘秘的…
对俘虏和“舌头”的审讯,则在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中进行。分开的囚禁,反复的、细节性的盘问,交叉印证。韩先生将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韩家寨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但后山有条采药人走的小路;二管事韩魁睚眦必报,这次吃了大亏,寨主韩天龙震怒;寨内最近确实来了几个生人,操着外地口音,为首者似乎姓“胡”,很受礼遇;寨子里似乎在大量收集硫磺和木炭,具体用途不明…
第三天傍晚,当阿大带着一身露水从瞭望点潜回,带来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时,石头的第二波情报也几乎同时送达。
阿大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疑:“林小哥!西边!黑瞎子沟方向!傍晚的时候,看到有火光!不是一点,是好几处!像…像是很多人打着火把在沟里活动!”
石头也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山下流民都在传,说韩家寨今天突然派出了好几队人,都往西边去了!领头的就是韩魁!还有…他们说,看到那几个外地人也跟着一起去了!带着不少大箱子!”
西边!黑瞎子沟!那个刚刚暴露的废弃硫磺矿洞!
林羽猛地站起身,走到洞壁的草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黑瞎子沟”的叉上!韩魁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目标如此明确——就是那处硫磺矿!带着“外地人”和“大箱子”…他们想干什么?大规模开采?还是有别的图谋?
“林小哥,怎么办?要不要我带人摸过去看看?”阿大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
“不行!”林羽断然否决,“太远,太危险!韩魁必定加强戒备!”他盯着草图,大脑飞速运转。韩家寨主力西移,寨内必然空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取更核心情报甚至…制造混乱的机会!
他目光锐利地转向石头:“石头!你立刻带人再下山!这次,目标不是流民点,是韩家寨!”
“啊?”石头一惊。
“别怕!不是让你们打寨子!”林羽眼中闪烁着精光,“你们的目标,是寨子外那些靠寨子吃饭的零散脚夫、樵夫、或者给寨子送菜的小贩!想办法搭上话,用粮食、用盐巴,甚至用我们刚缴获的铜钱!就问一件事:寨子里这两天是不是走了很多人?剩下的人都在忙什么?特别是那几个外地人住的院子,有没有什么动静?还有,寨子里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传出来?”
“明白!打听消息,不靠近!”石头领悟了林羽的意图,这是要趁虚而入,从外围撬开韩家寨的情报缝隙!
“韩先生!”林羽又看向老吏,“那个舌头(被俘的猎头)不是说后山有条采药的小路吗?您仔细问问,那条路的具置,入口在哪,有没有暗哨!越详细越好!”
韩先生神情一凛:“老朽这就去!”
夜幕再次降临,山洞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加固陷阱的村民还在忙碌,哨探的指令不断发出。林羽独自站在洞口,望着黑沉沉的山峦,西边天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正常的微光。
黑瞎子沟的火把,韩魁的动向,神秘的“外地人”,韩家寨内部可能的空虚…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碰撞、组合。韩家寨如此急切地扑向硫磺矿,绝不是为了那点劣质硫磺!那个姓“胡”的外地人,还有那些大箱子…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制造更厉害的火器?还是有其他更危险的图谋?
哑仔在阿莲怀里沉睡着,眉头却紧锁着,偶尔发出一声不安的呓语。那声“傀儡线”依旧像一个冰冷的谜团,盘桓在林羽心头,与韩家寨的异常动向隐隐呼应。
派出去的“眼睛”和“耳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尚未有涟漪传回。每一分等待都显得格外漫长。山洞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在黑暗中屏息凝神,第一次主动将它的感知触角伸向充满未知和杀机的茫茫山野。林羽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情报,将成为他们在这乱世活下去最关键的武器。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韩家寨,黑瞎子沟…无论你们在谋划什么,我都要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