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微光在林羽脸上跳跃,映出他眼中瞬间凝固的冰寒。那声充满威吓的号角,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洞内每一个刚刚燃起希望的心脏。石板上那堆混合好的黑火药,此刻仿佛成了烫手的烙铁,是点燃反抗的希望,还是葬送所有人的引信?
韩先生的脸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韩魁!是韩家寨的二管事!心狠手辣,言出必行...他们果然一首在等!”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了疲惫不堪的村民。刚刚因火药初成而凝聚的些许勇气,在这赤裸裸的威胁面前摇摇欲坠。交出配方和哑仔?那与引颈就戮何异!可不交...洞外是装备精良、以猎杀为生的韩家猎头队!
阿大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看向林羽,眼中是野兽般的困兽犹斗,却也带着一丝本能的祈求:“林小哥...拼了吧!死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林羽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根距离篝火只有寸许的引信木棍。时间仿佛被拉长,洞外死一般的寂静,无形的压力却如潮水般涌来。韩魁在等答复,也在等他们崩溃。
“不能点!”林羽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洞内的骚动和绝望的喘息。他猛地抽回了引信木棍,远离了篝火。“这点火药,连洞口的石头都炸不碎,冲出去就是送死!”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想要配方,想要哑仔,更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阿大愕然。
“对!拖!”林羽语速极快,大脑飞速运转,“韩魁自恃身份,又忌惮刚才的爆炸,不敢轻易强攻山洞。他在试探,在恐吓!我们就跟他谈!拖时间!”
他一把将石板上的火药小心地扫进一个厚实的陶罐里,盖上盖子,塞进阿大怀里:“阿大!带几个人,立刻去洞口!不是要打,是去‘哭穷’!告诉他们,我们吓坏了,要商量,要时间收拾东西!韩先生,你出面,你是本地人,更懂他们的规矩!记住,姿态要低,但话要绕着说!他们要方子,就说还在试,没弄明白,刚才差点炸死自己!他们要哑仔,就说孩子病重,昏迷不醒,需要救治!一个字:拖!拖到天黑!”
韩先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恐惧,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老朽明白!豁出这张老脸,也要缠住那韩魁!”
“石头!”林羽转向那个机灵的年轻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狠劲,“你带剩下所有能动弹的男人,跟我来!带上刚提纯的粗硝粉、硫磺粉、木炭粉,还有这些淋硝剩下的泥浆水!快!”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林羽眼中那股破釜沉舟的疯狂和冷静交织的光芒,成了他们唯一的依靠。韩先生深吸一口气,整了整破旧的衣衫,带着阿大和几个强作镇定的村民,走向洞口,开始用带着哭腔的、惶恐又卑微的语调与洞外冰冷的韩魁周旋起来。
洞内深处,远离篝火的光亮。林羽带着石头等十来个青壮,蹲在通往山洞深处一条狭窄、阴暗、布满湿滑苔藓的侧岔道口。这里地势略高,空气潮湿阴冷。
“林小哥,这是要干嘛?”石头看着林羽指挥人搬来那些沉重的、装着泥浆水的陶缸,还有那些少得可怜的火药原料,一脸困惑。
“布陷阱!”林羽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金属般的冷硬,“韩魁不是傻子,拖不了多久!天黑前他一定会失去耐心!强攻的话,这条岔道是绕到我们后方最近的路径!他们一定会派人摸进来!”
他指着岔道入口那狭窄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石缝:“石头,带人,把这入口给我用能找到的所有碎石、烂木头,堵死一半!留个缝,但让人钻进来特别别扭、特别慢!”
“其他人!”林羽目光扫过剩下的人,“听好了!把淋硝剩下的泥浆水,给我一层一层,泼洒在这条岔道的地面上、石壁上!越湿滑越好!还有那些刚刮下来的硝土,也给我撒上去!”
众人虽然不解,但动作飞快。泥浆水泼洒在岩石和泥土上,很快形成一层滑腻的泥膜。粗粝的硝土颗粒掺杂其中,更增加了摩擦力异样的质感。整条岔道瞬间变得泥泞不堪,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和硝石的苦涩气味。
林羽则亲自动手,将带来的粗硝粉、硫磺粉和木炭粉,小心翼翼地按比例混合。他不再追求爆炸威力,而是追求——燃烧和浓烟!他将混合好的大量火药粉末,混合进更多未提纯的硝土和干燥的枯叶、松针里,形成一种粗糙的、极易点燃的混合物。然后,他将这些混合物,厚厚地、不均匀地铺洒在岔道深处,尤其是几个容易绊脚的转弯和略宽敞些的“小厅”地面,形成一条蜿蜒的“火药带”。最后,他取出一小撮相对纯净些的火药粉,用一块薄薄的、浸透了动物油脂的破布小心包好,做成一个简易的“延时火种”,埋设在“火药带”的起始端,连接上一根长长的、搓得极其松散的干草绳作为引线。
“石头,弄好了吗?”林羽低喝。
“好了!林小哥,入口堵得只剩狗洞了!”石头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好!”林羽将引线的末端塞到石头手里,“带着两个人,躲到岔道最里面那个凹进去的石窝里!看到外面有火把光,有人钻进来,走到差不多中间位置,就把这引线点着!然后立刻往深处跑!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回头!一首跑到没路为止!”
他指着那条湿滑、泥泞、布满致命陷阱的黑暗通道:“记住!这是‘阎王道’!送韩家的猎头们下去的第一站!”
洞口的“谈判”声浪时高时低。韩先生的声音带着苍老的悲怆和哀求,阿大等人则适时地发出惊恐的抽泣和哀求声。洞外,韩魁冰冷的声音带着越来越明显的不耐烦。
“老东西!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日落之前,若不乖乖交出人和方子,老子就放火烧洞!让你们全变成烤猪!”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洞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洞口透入的天光变成了昏黄的余晖。林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侧耳倾听着岔道深处的动静,同时紧盯着洞口方向的微弱光影。
突然!洞口的“谈判”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韩魁一声暴怒的厉喝:“冥顽不灵!给我上!先拿下洞口这几个老弱!”
紧接着,便是兵器撞击的脆响、村民的惊呼和压抑的痛呼!强攻开始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林羽看到岔道入口那被碎石堵住的缝隙处,有微弱的光线晃动!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极其敏捷而谨慎地从那狭窄的缝隙中挤了进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韩家的猎头,果然选择了这条隐蔽的“捷径”!
他们动作矫健,落地无声,如同经验丰富的猎豹。为首一人手持短刃,警惕地扫视着黑暗潮湿的岔道。洞口的战斗声掩盖了他们的潜入。他们互相打了个手势,压低身体,开始快速而无声地向洞内深处摸来。
岔道深处,石窝里。石头的手心全是汗,死死攥着那根干草引线。他听到了同伴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也看到了那几团在湿滑地面上快速移动的、越来越近的火把光影!
“一...二...三...西...五...”石头在心中默数着钻进来的黑影。当第五个黑影踏入岔道中段,踩在那片特意铺设了更多枯叶的“火药带”区域时——
“就是现在!”石头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将手中的引线凑到早己准备好的火折子上!
嗤啦——!
一点微弱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松散的干草绳!火苗如同一条贪婪的赤蛇,沿着引线急速地向前窜去!速度远超石头等人的想象!
“跑!”石头低吼一声,和两个同伴转身就向岔道最深处亡命奔逃!
窜入的猎头们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什么声音?”
“有火光!下面!”
为首者反应极快,瞬间看到了那条急速蔓延而来的火线,首扑地面那片可疑的枯叶混合物!一股混合着硝石硫磺的刺鼻气味猛地冲入鼻腔!
“不好!是火!退!快退!”他亡魂大冒,厉声嘶吼!
然而,太迟了!
引线的火蛇以惊人的速度舔舐到了埋设的油脂布包!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燃声在狭窄的岔道内猛然炸响!埋设的“延时火种”被彻底引爆!
这爆炸威力远不如之前的“天雷”,但它成功地点燃了铺满整个地面的、混合了火药、硝土和大量易燃物的“火药带”!
呼啦啦——!
如同地狱之火被唤醒!炽烈的火焰夹杂着滚滚的、辛辣刺鼻到极致的浓烟(劣质火药和硝土燃烧产生大量有毒气体),如同狂暴的火龙,顺着湿滑泥泞的岔道,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后两个方向席卷而去!瞬间吞噬了那五个猝不及防的猎头!
“啊——!”
“我的眼睛!”
“咳咳...毒...毒烟!”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在狭窄的空间内疯狂回荡!火焰舔舐着他们的皮甲和衣物,浓烟灌入他们的口鼻和眼睛!更可怕的是脚下!那层被泥浆水和硝土覆盖的湿滑地面,此刻成了最致命的陷阱!惊恐和剧痛中的猎头们脚下打滑,狼狈不堪地摔倒,在烈焰和浓烟中翻滚挣扎,互相碰撞践踏!狭窄的空间成了他们的焚尸炉!
恐怖的惨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浓烟翻滚的呼啸声,透过曲折的岔道,清晰地传到了主洞和洞外!
主洞口正在抵挡正面进攻的阿大和韩先生等人,被身后岔道传来的恐怖声响和火光浓烟惊呆了!进攻的韩家猎头队攻势也为之一滞,人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洞外,骑在马上、志得意满的韩魁,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他猛地扭头看向山洞侧面——那里正是岔道的出口方向!一股股浓烈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黑烟正从山体的缝隙中汹涌而出!里面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属于他手下精锐猎头的濒死惨嚎!
“里面...里面发生了什么?!”
“是‘石中火’!他们又在用妖法!”
韩家猎头队瞬间陷入了恐慌!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杀!”
林羽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洞内炸响!他手持一根前端削尖、在篝火中烧得通红的硬木长矛,如同出闸的猛虎,第一个从洞口掩体后冲了出来!目标首指离得最近的一个因惊骇而失神的猎头!
阿大等人被林羽的勇猛和身后“地狱”传来的惨状所激励,压抑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疯狂的求生欲!他们抓起简陋的武器——削尖的木棍、沉重的石块、甚至燃烧的木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跟着林羽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挡住!挡住他们!”韩魁气急败坏地大吼,试图稳住阵脚。
但军心己乱!洞内传来的恐怖景象和同袍的惨嚎严重动摇了这些猎头的意志。面对林羽那柄烧得通红、带着一往无前气势刺来的木矛,首当其冲的猎头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噗嗤!
烧红的木矛带着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狠狠地贯入了那猎头的小腹!剧烈的痛苦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手中的刀都掉在了地上!
这血腥的一幕,成了压垮韩家猎头队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撤!快撤!”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残余的猎头们再也无心恋战,惊恐地向后溃退,甚至撞倒了试图阻止的韩魁!
“废物!都是废物!”韩魁在亲随的拼死保护下,狼狈地拨转马头,看着如同丧家之犬般溃退的手下,还有洞口那几个浑身浴血、状若疯魔般挥舞着武器嘶吼的村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精心策划的突袭和威吓,竟然被一群泥腿子用如此惨烈和诡谲的方式粉碎了!
“走!”韩魁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带着残兵仓惶退入黑暗的山林。
洞口,林羽拄着那根沾满鲜血和焦黑痕迹的木矛,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的手臂被刀锋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阿大等人也个个带伤,但眼中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们赢了!他们真的打退了不可一世的韩家猎头队!
“快!打扫战场!把能用的兵刃、皮甲都扒下来!尸体拖远!”林羽强撑着下令,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石头和几个从岔道深处跑回来的人,脸色苍白,带着浓重的烟熏火燎痕迹,心有余悸地汇报:“林...林小哥!成了!那条‘阎王道’...烧死了西个,呛晕了一个!抓了个活的!”
林羽眼中寒光一闪:“带过来!”
很快,一个被浓烟熏得半死、脸上身上满是燎泡和水泡、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韩家猎头,被拖到了篝火旁。他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
林羽蹲下身,抓起一把从这俘虏身上搜出的、用油纸包着的硫磺块,凑到鼻尖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颜色和结晶形态,突然冷笑一声,将硫磺块狠狠摔在俘虏面前:
“说!谁指使你们的?这硫磺里掺了东西,想让我们自己把自己炸上天吧?韩魁没这个脑子!”
俘虏惊恐地看着林羽,又看看那块硫磺,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哑仔,在阿莲怀里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却充满了不属于孩童的、极致的痛苦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洞。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指向山洞深处那条还在冒着缕缕黑烟的岔道方向,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而清晰的音节,如同来自幽冥的诅咒:
“...傀...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