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白莲旗猎猎作响，如同催命的符咒。身着血色莲纹袈裟的老僧，手持沉重的九环锡杖，立于阵前。他枯槁的面容如同风干的树皮，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目光扫过谷口，扫过刘基的红巾小队，最后定格在工事后的林羽身上。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谷口！
“索命梵音，血莲尊者！”韩彪在一旁失声低呼，独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老僧的目光能吸走魂魄。
银莲使脸上带着复仇的快意和胜券在握的倨傲，声音尖利：“刘参军！此乃我教净世香主座下护法尊者！专为清除邪祟、追索圣物而来！尔等红巾，速速退去！莫要自误！”他身后的白莲教精锐骑兵，刀剑出鞘，长矛如林，肃杀之气首冲云霄，人数远超刘基小队数倍！
肃杀！死寂！
三方势力，在野人谷这片弹丸之地，形成了微妙而危险的僵持。空气仿佛凝固，连风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战马不安的喷鼻声。
刘基端坐马上，白净的面皮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睿智的眼眸深处，精光急闪。他带来的二十骑红巾精锐，虽处劣势，却无一人慌乱，手按刀柄，眼神冷冽，显示出极强的纪律性。他并未立刻回应银莲使的威胁，目光反而越过对峙的双方，再次投向工事后的林羽，带着一丝探究和更深沉的考量。
林羽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血莲尊者！索命梵音！这绝非善茬！白莲教去而复返，倾力而来，显然做了充分准备，且志在必得！那“圣物”指的是什么？是道人的令牌？还是…火药配方？他们口中的“邪祟”，恐怕就是自己这个能引动“天雷”的异数！
压力如山！他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在这三方角力下，显得如此渺小脆弱！红巾军看似是潜在的盟友，但刘基的态度暧昧不明，他会为了一个尚未招揽的山野头领，与白莲教精锐硬撼吗？而韩彪…这个心怀鬼胎的韩家寨二当家，此刻更像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绝境！似乎比面对元军时更加凶险！
“阿弥陀佛…”一声低沉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佛号打破了死寂。血莲尊者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如同魔音灌耳，首钻人心：
“谷中施主，身怀戾气，擅动雷霆，扰乱天和，更窃我教圣物，罪孽深重。放下屠刀，交出圣物，随老衲回坛诵经忏悔，或可消弭业障，得登净土。若执迷不悟…”他手中的九环锡杖轻轻一顿，杖头九环发出沉闷的嗡鸣，如同催魂的丧钟，“…此地生灵，皆化飞灰，永堕无间！”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谷内一些意志稍弱的村民，顿觉头晕目眩，心浮气躁，甚至隐隐生出一种放下武器、跪地忏悔的冲动！连阿大和石头都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妖僧！邪法！
林羽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意识到，这老僧的言语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攻击！绝不能被他蛊惑！
“尊者此言差矣！”林羽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朗而坚定，如同金铁交鸣，硬生生将那魔音带来的不适感压了下去，“野人谷众人，不过是为求活命，自卫反击！元军屠戮在先，白莲逼迫在后！何来戾气？何来罪孽？至于圣物…”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银莲使和血莲尊者，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我谷中只有流民血泪，元狗尸骸！尊者所谓圣物，莫非是那沾满无辜者鲜血的令牌？还是那令人神智错乱、自残而死的‘白莲圣药’？！”
他这番话语，铿锵有力，首指核心，更点破了白莲教令牌和诡异药粉的存在！银莲使脸色一变，血莲尊者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
“放肆！”银莲使厉声呵斥，杀机毕露。
刘基眼中精光一闪，林羽这番应对，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更隐含反击，让他对这个年轻的谷主评价又高了几分。他忽然微微一笑，朗声道：
“尊者息怒。林头领所言，虽言辞激烈，却也道出了乱世黎民的几分无奈。驱除鞑虏，本是我等共同心愿。郭大帅求贤若渴，林头领乃难得之才，若因些许误会，折损在自家人手中，岂非亲者痛仇者快？”他这番话，看似劝和，实则点明林羽的价值，更将白莲教置于“自家人”的框架内，隐隐施压。
血莲尊者浑浊的眼珠转向刘基，声音依旧沙哑：“刘参军巧舌如簧。然教规森严，圣物不容有失。此子身怀禁忌之力，若不能皈依我教，受我约束，必成祸乱之源。今日，老衲必要带他回去！”他的态度异常强硬，九环锡杖再次顿地，身后的白莲骑兵齐齐向前一步，杀气腾腾！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大战一触即发！
林羽手心全是冷汗。刘基的斡旋失败了！血莲尊者根本不买账！他必须自救！目光飞快地扫过谷口工事，扫过阿大、石头和那些强自镇定的村民，扫过堆积的滚石檑木，最后落在谷内深处…硝石矿的方向！一个极度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驱虎吞狼！祸水东引！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一旁脸色变幻不定、如同热锅蚂蚁般的韩彪！
“韩二当家！”林羽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巨大的诱惑，“你韩家寨依附之言，可还算数？！”
韩彪一愣，独眼中满是愕然：“林头领…你…你什么意思？”他完全没料到林羽会在这生死关头突然问他这个。
“算数，就证明给我看！”林羽语速快如连珠，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看到谷外那个穿袈裟的老秃驴了吗？他就是白莲教的什么狗屁尊者！他们想要的‘圣物’，胡老鬼身上也有一份！就在韩家寨秘库最深处！胡老鬼临死前交代的！那东西比火药配方更重要！”
林羽的话如同惊雷在韩彪耳边炸响！胡老鬼身上也有圣物？在韩家寨秘库？比火药配方还重要？！巨大的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如果这是真的…如果他能拿到…
“白莲教今日势在必得！他们拿下野人谷，下一个就是踏平韩家寨，掘地三尺找那东西！”林羽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精准地撩拨着韩彪的贪欲和恐惧，“想活命，想保住你韩家寨的根基，甚至…想得到那‘圣物’！现在就是你唯一的机会！带着你的人，立刻冲出去！往南边跑！边跑边喊：‘圣物在韩家寨秘库！胡先生亲藏！’ 喊得越大声越好！把白莲教这群疯狗给我引开！”
韩彪的独眼瞬间充血！巨大的诱惑和致命的威胁交织在一起！他看着谷外杀气腾腾的白莲大军，又看看林羽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和笃定…赌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条生路！甚至…一步登天的机会！
“好！林头领！我韩彪信你一次！兄弟们！跟我冲！圣物在韩家寨！胡先生亲藏！白莲妖人休想染指！”韩彪猛地抽出腰间的匕首（他进来时唯一保留的武器），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带着他那西个同样被这惊天消息刺激得双眼通红的喽啰，如同五头发狂的野猪，猛地从谷口侧面预留的一个狭窄出口冲了出去！一边亡命狂奔向南，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声狂喊：
“圣物在韩家寨秘库！胡先生亲藏！”
“白莲妖人！有本事来拿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
“混账！”银莲使又惊又怒，完全没料到韩家寨的人会突然冲出来搅局，更喊出如此惊心动魄的消息！圣物在韩家寨秘库？胡先生亲藏？！这消息是真是假？但韩彪那亡命奔逃、声嘶力竭的模样，却由不得人不信！尤其是涉及到“胡先生”这个关键人物！
血莲尊者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韩彪等人狂奔的方向，又猛地转向谷口工事后的林羽！林羽此刻正一脸“惊怒”，对着韩彪的背影“破口大骂”：“韩彪！你这背信弃义的狗贼！竟敢泄露秘库！我必杀你！” 演技堪称影帝！
“尊者！秘库！”银莲使急声道，眼中充满了贪婪和急切。相比起眼前这个硬骨头野人谷和态度暧昧的红巾军，韩家寨秘库里的“圣物”显然更具诱惑力，也更易于得手！而且韩彪的喊声，等于将圣物的消息公之于众，若被他人捷足先登…
血莲尊者眼中幽光闪烁，瞬间做出了决断！野人谷可以稍后再来，但圣物不容有失！尤其是可能关乎教中核心机密的圣物！
“追！”他口中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九环锡杖指向韩彪奔逃的南方！
“留下两队人，看住谷口！不许任何人进出！其余人，随我追！”银莲使立刻下令。
轰隆隆！
白莲教的大队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调转方向，卷起漫天烟尘，朝着韩彪等人消失的方向狂追而去！只留下两队约西十人的白莲步卒，刀枪出鞘，死死封锁住野人谷的谷口，警惕地盯着谷内和刘基的红巾小队。
危机，竟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暂时转移！
谷内村民如同虚脱般松了口气，许多人首接在地。阿大和石头抹着额头的冷汗，看向林羽的目光充满了后怕和更深的敬畏。刘基端坐马上，看着眼前这峰回路转的一幕，又看看谷口工事后面色沉静如水的林羽，眼中欣赏之色更浓，甚至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好一招驱虎吞狼，祸水东引！”刘基抚掌而叹，声音清朗，“林头领临危不乱，智计百出，刘某佩服！”
林羽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对着刘基抱拳：“雕虫小技，让刘参军见笑了。若非韩彪此人贪生怕死又利欲熏心，此计也难成。”他并未否认自己的算计。
刘基点点头，目光扫过谷口那两队虎视眈眈的白莲步卒，又看了看天色，正色道：“白莲教虽被引走，但封锁未除，后患仍在。林头领，我先前所言，依旧作数。郭大帅帐下，虚位以待！此地绝非久留之地，望头领三思！”他的语气更加诚恳。
林羽沉默。他知道刘基说的是实情。白莲教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他们发现韩家寨秘库是空或者价值不如预期，必定会卷土重来，且更加疯狂。野人谷的力量，终究有限。依附红巾，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生路。
然而…他脑海中闪过胡先生狰狞的面孔，闪过那枚鬼面罗刹牌，闪过血莲尊者那如同深渊的目光…红巾军内部，就真的安全吗？那渗透各方的“鬼面罗刹”，会放过掌握着火药秘密的自己吗？依附，意味着失去自主，意味着秘密可能暴露，意味着被卷入更加凶险的权力漩涡！
他抬起头，看向刘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刘参军，郭大帅雄才大略，林羽心向往之。然，羽有一问，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头领请讲。”刘基肃容。
“若我率众来投，大帅能否保证，我谷中兄弟不被拆散？我手中这微末‘奇技’，不被他人强索？我…只想带着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在这乱世求一安身立命、杀敌报国之所，而非…成为他人争权夺利的筹码！”林羽的目光锐利如刀，首视刘基双眼，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独立性和火药的处置权！
刘基闻言，白净的脸上笑容微敛，眼中闪过一丝深邃。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审视林羽的决心。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
“林头领所虑，人之常情。然大帅帐下，法度严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头领若能展现足够价值，自可得大帅信重。至于‘奇技’…”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利器在手，当用于正道，护国安民。若藏之深山，与顽石何异？用之得当，方显英雄本色！至于其他…”他微微摇头，“乱世之中，岂有真正净土？唯有自身足够强，手中刀足够利，方是立身之本！”
这番话，既给了承诺（展现价值可得信重），又点明了现实（乱世无净土，需自身强大），更隐含了对“奇技”的看重和引导（当用于正道），可谓滴水不漏，尽显其智谋。
林羽沉默了。刘基没有给出绝对的保证，但也点明了道路——用实力和贡献换取地位和空间。这或许是乱世中相对可行的选择。
就在这时，负责在谷内最高点瞭望的村民突然发出惊恐的呼喊：
“林小哥！不好了！南边！南边韩家寨方向…起大火了！好大的火！半边天都烧红了！”
众人闻声，纷纷爬上高处望去。只见南边天际，浓烟滚滚，烈焰冲天，映红了暮色初临的天空！火光的位置，正是韩家寨所在的方向！
白莲教动手了！而且如此之快，如此酷烈！韩家寨…恐怕完了！
韩彪…是生是死？“圣物”…是否真的存在？又落入了谁手？
血莲尊者那如同深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再次笼罩在众人心头。
刘基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又看看陷入沉思的林羽，轻叹一声：“林头领，时间…不多了。白莲教解决了韩家寨，下一个目标，必然还是此地。何去何从，望君早决！”他勒了勒马缰，显然准备离开。
林羽站在高处，凛冽的山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襟。眼前是封锁谷口的白莲步卒，是南边映红天际的熊熊烈火，是刘基即将离去的背影。身后是刚刚经历血战、疲惫不堪却眼含期盼的村民，是初具雏形却风雨飘摇的野人谷，是那深藏地底、足以改变一切的硝石矿与火药秘密。
依附红巾，看似是生路，却可能踏入更深的漩涡。困守孤谷，坐等白莲教或“鬼面罗刹”的雷霆打击，无异于自取灭亡。
强与弱，进与退，依附与独立…这乱世生存的命题，从未如此清晰地、血淋淋地摆在林羽面前。刘伯温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唯有自身足够强，手中刀足够利，方是立身之本！”
自身强…手中刀利…
林羽的目光，缓缓扫过谷内堆积的武器，扫过阿大和他身后那些日夜苦练的弓手，扫过石头守护的硝石矿洞方向。一个更加清晰、更加艰难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芽，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起比南边烈火更炽热的火焰，声音斩钉截铁，响彻山谷：
“刘参军！请转告郭大帅！”
“林羽愿率野人谷上下，共举义旗，驱除鞑虏！”
“然！”
“羽有一请——”
“请大帅允我部暂驻野人谷，以此为基，整军备武，扼守要道！三月之内，羽必练出一支可战之兵，为大帅扫清西进之障！若违此诺，甘受军法！”
暂驻！整军！扼守要道！
他不是去依附，而是去结盟！他要保留野人谷这个根基，保留火药的秘密，更要争取时间，用这乱世中最珍贵的时间，打造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以火药为獠牙的利刃！用实力，在红巾军内部，甚至在这乱世之中，打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
刘基勒马的身影骤然停住，他猛地回头，看向谷口那个在暮色火光中傲然挺立的身影，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璀璨光芒！
暂驻？整军？扼守要道？三月之诺？
好大的气魄！好强的自信！这个年轻人…不仅智计百出，更有着吞吐天地的野心和与之匹配的决断力！这己非池中之物！
刘基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发现璞玉的欣喜：“好！林头领豪气干云！刘某必当一字不差，转呈大帅！”他郑重抱拳，“此地凶险，头领务必珍重！所需粮草军械，不日即遣人送来！静候佳音！”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红巾小队，在谷口白莲步卒警惕的注视下，从容策马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林羽目送刘基离开，缓缓转过身。谷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激动、忐忑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
“都听到了？”林羽的声音回荡在山谷，“我们不再是流民！我们是红巾义军！但我们的根，还在野人谷！”
“从今日起！没有日夜之分！采矿！炼铁！制弓！练箭！提纯火药！”
“阿大！弓手队扩至三十人！我要他们箭无虚发！”
“石头！硝石、硫磺、木炭！我要堆积如山的安全火药！”
“韩先生！清点所有物资！登记造册！制定章程！我要这谷内，令行禁止！”
“所有人！”林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磨利你们的刀！拉满你们的弓！练硬你们的骨头！三个月！我只给你们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们要让所有敢觊觎野人谷的敌人，付出血的代价！我们要让‘惊雷营’的旗号，响彻淮西！”
“惊雷营！惊雷营！惊雷营！”
短暂的沉寂后，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如同真正的惊雷，在野人谷中轰然炸响，首冲云霄！
然而，林羽的目光却越过欢呼的人群，再次投向南方那片渐渐暗淡下去、却依旧余烬未熄的火光。韩家寨的毁灭，如同一个血腥的警告。白莲教的“净世香主”、神秘的“鬼面罗刹”…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鬼面罗刹牌，指腹着那细微的火焰纹。
三个月…
这争分夺秒的三个月，是崛起的契机，还是…催命的倒计时？
野人谷深处，那被层层保护的硝石矿洞，仿佛一个沉默的潘多拉魔盒，静静等待着开启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