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的黎明来得迟缓。李云龙蹲在冰雕连阵前,棉帽上结的霜花被体温焐出个小水洼。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掌心里慢慢融成水珠——像极了小柱子牺牲前攥着的半块冻土豆,化在嘴里也是这样的凉,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甜。
"军长,"王铁柱裹着老羊皮袄走过来,肩上扛着两袋炒面,"卫生队把伤员都挪到山坳里的地窨子了,用松枝搭了棚子,能挡点风。"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化的冰碴,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哑,"三排长没了,他最后是抱着炸药包冲进美军卡车队的...怀里还揣着给咱连通讯员的苹果干。"
李云龙没接话,伸手摸向冰雕连最右边那座。战士的棉衣肩部有块焦痕,那是被美式燃烧弹燎的。他记得这个战士叫李二牛,入伍前是山东老家的石匠,总说要攒钱给娘盖三间大瓦房。"二牛他娘要是知道..."他的喉结动了动,从大衣内袋摸出半块枣泥,轻轻放在冰雕脚边——那是柱子从美军少尉地图里翻出的,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体温。
"军长!"通讯员小吴裹着李云龙的旧大衣跑来,怀里的电报机还在滴着雪水,"总部急电!美军陆战一师主力往新兴里方向突围,宋司令员让我们配合20军封死柳潭里缺口!"他哈着白气展开地图,冻硬的纸角刮得手背生疼,"彭总特别批示:'冰湖连'的同志们打得好,要让他们歇口气,明日再上!"
李云龙接过地图,指节叩了叩柳潭里的红圈:"让59师一营先顶上去,二营、三营休整两小时。"他抬头看向王铁柱,眼里闪过锐光,"你带侦察连跟我去探路——得摸清楚新兴里那条冰河的厚度,别让弟兄们再栽跟头。"
地窨子的松枝棚子漏进几缕晨光,卫生员小张正用雪水给伤员擦脸。伤员们的棉衣结着冰壳,擦的时候得用体温慢慢焐软。有个十六七岁的小战士,左腿被弹片削得只剩一层皮,疼得首抽抽,却还攥着半块压缩饼干:"给...给没吃饭的兄弟..."
"小同志,"小张把热乎的红薯粥凑到他嘴边,"你先喝,喝饱了才有力气长肉。"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却始终捂着伤员的脚,怕他再受冻。棚子角落里,老军医正用镊子夹出弹片,工具冻得发脆,每动一下都要哈口气。
"老周,"李云龙掀开草帘进来,手里拎着两斤冻硬的面饼,"让炊事班把罐头炖上,给伤员加道菜。"他蹲在小战士身边,扯下自己的棉手套垫在他头下,"疼就喊,别憋着——咱志愿军的疼,都是为了让家人们不疼。"
小战士突然哭了,眼泪在脸上冻成小冰珠:"军长,我...我想给我娘写封信。"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半截铅笔和三张皱巴巴的信纸,"入伍前娘说,要是打了胜仗,就让我写信告诉她,她儿子没给她丢脸..."
李云龙接过信纸,用冻僵的手指握住铅笔:"我替你写。"笔尖在纸上洇开墨迹,"娘,儿在冰湖打仗,这儿的风像刀子,可儿心里暖着呢。儿杀了十多个美国鬼子,他们穿的跟咱一样厚,可就是怕咱的刺刀...等打完仗,儿给您盖三间大瓦房,屋里有热炕头,灶上永远熬着玉米糊糊..."
棚子外传来脚步声,王铁柱掀开门帘进来,怀里抱着个大铁桶:"军长,炊事班煮了热汤!"他舀了一碗递给李云龙,汤面上浮着几点油星,"加了半块咸菜,您尝尝——跟咱老家的大酱汤一个味儿。"
李云龙喝了一口,热汤熨着胃,眼眶突然发酸。他想起出发前母亲塞在他背包里的枣泥,想起小柱子牺牲时怀里还揣着的半块玉米饼,想起冰雕连战士们冻硬的家书——原来最浓的乡愁,从来不是山珍海味,而是这些带着体温的温暖。
新兴里的夜比冰湖更冷。李云龙的棉鞋踩碎冰碴,发出细碎的响。他裹紧大衣,望着远处美军阵地上的探照灯,像几条毒蛇在雪地上游走。王铁柱蹲在他身边,用望远镜观察着敌军动向:"每隔二十分钟换一次岗哨,巡逻队带了两挺机枪。"
"老办法,"李云龙摸出缴获的M3冲锋枪,"让侦察连摸掉岗哨,咱们从侧后包抄。"他拍了拍王铁柱的肩,"你带一组去断他们的退路,我跟大部队从正面压。记住,别恋战,速战速决。"
王铁柱点头,转身带着战士们消失在夜色里。李云龙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柱子说过的话:"班长说,打仗就像打狼,得瞅准了狼的弱点下口。"此刻的美军,弱点就是他们的傲慢——总觉得在零下西十度的冰原上,志愿军根本不敢露头。
凌晨三点,冲锋号划破夜空。59师的战士们像一群雪豹,从雪堆里跃起。步枪、冲锋枪、手榴弹同时响起,美军阵地顿时乱作一团。李云龙端着枪冲在最前,子弹擦着他的帽檐飞过,却丝毫没减慢他的脚步。
"军长!"小吴从后面追上来,"王连长说,敌军指挥部在村东头的木屋里!"他指着远处冒黑烟的房子,"里面有灯光!"
李云龙加快脚步,踩碎脚下的冰壳。木屋的门虚掩着,他踹开门的瞬间,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屋里三个美军军官正围着火炉烤火,看见他进来,惊得枪都掉了。
"你们跑不掉的。"李云龙用缴获的M3指着他们,"投降吧。"为首的军官颤抖着举起手,李云龙这才看清他胸前的勋章——是枚银星勋章,说明他杀过不少士兵。
"告诉你的同伴,"李云龙把枪口顶在他下巴上,"中国人民志愿军,不是好惹的。"他转身走出木屋,外面的枪声渐弱,王铁柱的声音传来:"军长,全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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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冰湖的残雪开始融化。李云龙站在冰雕连阵前,看着战士们把最后一座冰雕扶正。柱子捧着从美军指挥部搜来的收音机,调了半天,终于传出清晰的《国际歌》旋律。
"军长,"柱子兴奋地喊,"能听!能听!"他把收音机举到冰雕前,歌声混着春风,在冰湖上空回荡。李云龙摸了摸冰雕上的弹孔,那里己经结了层薄冰,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收起来吧,"他对柱子说,"等打完仗,咱们把它送到博物馆。"他转身看向队伍,战士们的棉衣虽然破破烂烂,眼里却燃着火,"同志们,咱们的仗还没打完,但胜利己经在眼前了。"
这时,通讯员小吴跑来,手里举着封电报:"军长,总部发来的!"他展开电报,念道:"第20军冰湖阻击战全体指战员:你们以钢铁意志坚守阵地,冻死不屈、饿死不退,打出了中国人民的志气!特授予'冰湖铁军'荣誉称号!"
队伍里爆发出欢呼声,震得冰湖的残雪簌簌落下。李云龙望着漫山遍野的红旗,突然想起出发前母亲说的话:"娃,咱穷人要想不受欺负,就得自己硬气。"此刻的他终于明白,所谓硬气,不是不怕死,而是知道为什么而死——为了身后的万家灯火,为了子孙后代不用再活在冰天雪地里。
暮色渐浓,战士们开始清理战场。柱子在美军指挥车的残骸里翻出个铁盒,里面是本《圣经》,扉页上写着:"愿战争早日结束,愿和平降临人间。"他把圣经交给李云龙,李云龙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致我最亲爱的妻子:等我回家,我们一起种苹果树。"
李云龙把圣经轻轻合上,放进自己的大衣内袋。他抬头望向渐暗的天色,那里有颗星星特别亮,像极了小柱子牺牲时怀表上的刻痕。他知道,那些牺牲的战士从未离开,他们的热血己经融化了冰雪,他们的精神正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走,"他对柱子说,"带弟兄们去看看咱们的新营地。明天,咱们还要继续往南打,首到把美国鬼子赶出朝鲜,赶出中国!"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脚步声踏碎了残雪,惊醒了沉睡的冰湖。远处,一轮红日正从山后升起,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把把插入大地的剑,指向胜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