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书店，开在弄堂的尽头，正对着一条车水马龙的马路。
店名取得很有意境，仿佛是喧嚣都市里一个可以暂时停泊、躲避风浪的文化港湾。
书店的外墙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木质的门框在岁月侵蚀下显出斑驳的痕迹，却更添一份古朴的韵味。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安静地舞蹈。
林清逸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叮铃作响，清脆的声音在书店的静谧中回荡。
一股混杂着旧书、咖啡和木香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感到放松。书店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翻书声和咖啡机运作的轻微嗡鸣，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氛围。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司雨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柠檬水。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衬衫，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垂落在耳畔。
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西处张望，只是安静地捧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侧脸的轮廓在阳光的勾勒下，显得柔和而专注。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林清逸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只要靠近她，就能进入那种纯粹的思考状态。
司雨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从书中抬起头。当看到是林清逸时，她清冷的眸子里，泛起浅浅的笑意，眼底的冰霜似乎消融了些许，透露出罕见的柔和。“你来了。”她的声音和人一样，干净清澈，不带一丝杂质。
“等很久了？”林清逸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美式咖啡。他喜欢这种不经意间的默契，没有多余的客套，一切都自然而然。
“没有，刚到一会儿。”司雨诺合上书，露出了封面——《A Brief History of Time》。
“霍金的《时间简史》？”林清逸感到一丝意外，这本书的难度远超高中生的阅读范围。他知道司雨诺是天才，但能阅读并尝试理解这类书籍，仍让他感到她的不凡。“你看得懂？”
“大部分看不懂。”司雨诺很诚实地摇摇头，脸上没有丝毫赧然，“但很有趣。宇宙、时间、奇点……这些概念，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很浩瀚。人类在宇宙面前，是如此渺小，但又能通过思考去触及这些最深奥的秘密，这本身就很有魅力。”
林清逸端起服务员送来的咖啡，轻抿一口。她的想法与他隐隐契合。他拥有时空磁场，能够加速思考，模拟万物，但宇宙的奥秘依然深不可测。这种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欲，是他内心深处最强大的驱动力之一。
两人之间没有客套的寒暄，很自然地就从一本书，聊到了宇宙大爆炸，又从量子力学，聊到了高中即将开始的物理竞赛。
他们的交流方式很特别，双方观点交织，你来我往，彼此抛出一个观点，对方总能精准地接住，并延伸出新的话题，展现出高超的默契。
这种纯粹的、智力上的共鸣，让林清逸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悦。在周老面前，他需要保持晚辈的谦逊，倾听教诲；在王虎面前，他需要扮演引路人的角色，耐心引导；只有在司雨诺面前，他可以卸下所有的身份和包袱，只是林清逸。他们之间没有功利，没有伪装，只有思想的碰撞和智慧的闪光。
“对了，你暑假都在忙什么？”司雨诺喝了口柠檬水，状似随意地问道。她似乎对林清逸的暑假生活充满好奇，但又保持着她一贯的清冷与克制。
“赚了点小钱。”林清逸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录制课程的事情说了一遍，隐去了具体的金额，只说是“一个有趣的小实验”。
他没有详细说明百万级别的收入，毕竟这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过于惊世骇俗。他只是想分享一个有趣的项目，看看司雨诺的反应。在他看来，这笔钱只是他未来庞大财富积累的开端，原始资本积累的第一步，甚至称不上是真正的“钱”，只是一个数字游戏。
司雨诺听完，并没有像普通女孩那样惊讶于他赚钱的能力，而是托着下巴，认真地分析起来：“这个模式很有意思。它利用了信息差和你的个人IP势能，将无形的知识，转化成了标准化的、可复制的商品。而且它的边际成本几乎为零，卖一份和卖一万份，你的付出是一样的。这是个很完美的轻资产创业模型。”
林清逸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欣赏。她不仅听懂了，还立刻抓住了核心，甚至用专业的商业术语进行了概括。
这种思维的深度和广度，即使是他在磁场中涉猎到了各行各业，也鲜少能在同龄人身上看到。
她顿了顿，看着林清逸，眼睛亮晶晶的，那份清冷中透出几分罕见的兴奋：“你是个天生的商人。”
被司雨诺用如此理性的方式夸奖，林清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感觉有些好笑。这种夸赞，比任何阿谀奉承都更让他感到虚荣。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张扬的声音，破坏了这间书店的宁静。
“雨诺，我找了你好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潮牌，上衣是某国际品牌的限量款T恤，下身是修身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最新款的运动鞋。
手腕上戴着一块闪亮的腕表，在书店柔和的灯光下仍旧熠熠生辉。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显得有些刻意，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却又透着疏离感的笑容。
他五官端正，确实是不少人眼中的帅哥，但那份骨子里透出的骄傲，却让人难以亲近。
陆洋，还未开学就因为一张帅气的照片和显赫的家世，在新生论坛里被评为“校草”的热门人选。
据说他父亲是上海有名的地产商，母亲是某艺术学院的教授。他自小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习惯了众星捧月，也习惯了用物质和背景来衡量一切。
陆洋的目光在林清逸身上停留了一秒，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优越感，仿佛在打量一件不甚重要的摆设，然后便完全聚焦在了司雨诺身上。
他仿佛没看到林清逸一样，很自然地拉开司雨诺身边的椅子，就准备坐下。在他看来，司雨诺身边的人，只要不是他陆洋的朋友圈里的，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我约了人。”司雨诺淡淡地开口，虽然没有看他，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确，拒绝了他的靠近。
陆洋的动作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他这才重新看向林清逸，像是刚刚发现他的存在。“哦？这位是？”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朋友。”司雨诺介绍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维护。
“朋友？”陆洋眉毛一挑，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啊，我想起来了，校论坛上那个晋城来的……草根状元，是吧？久仰大名。”
他嘴上说着“久仰”，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敬意，反而像是在确认一个标签，一个带着地域和阶层歧视的标签。他顺势坐到了旁边的空桌，身体却侧向这边，摆明了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要在这里，在司雨诺面前，展现他的“魅力”和“实力”。
“雨诺，我爸刚给我弄到两张维也纳爱乐乐团在东方艺术中心的门票，位置绝佳，一起去？”陆洋熟络地发出邀请，同时不经意地亮了亮自己手机上电子票的截图。
截图上显示着昂贵的价格和稀有的座位。他自信满满，这种高雅的艺术活动，加上绝佳的地理位置，很少有女孩子能拒绝。
司雨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她对陆洋的炫耀感到厌烦。她对交响乐本身并无偏见，但对这种夹带着目的性的邀请，本能地排斥。“我不喜欢听交响乐。”她的回答简短而首接，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陆洋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他知道司雨诺的性格，有些清冷，不好接近。
他认为这只是她独特的“格调”。“那……下周有个私人画展，我妈朋友办的，有很多欧洲当代大师的作品，很有格调，保证你喜欢。”他再次尝试，这次换成了艺术展，他自认为这更能体现他的品味和人脉。
“没兴趣。”司雨诺的回答依旧简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陆洋的攻势接连受挫，脸色有些难看。他感到自己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尤其是在林清逸这个“草根状元”面前。
他似乎想证明什么，话锋一转，又落到了林清逸身上。“林同学，听说你暑假在网上搞教育，赚了不少？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过学生嘛，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在上海这种地方，人脉和平台比赚点小钱重要得多。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爸在商界还算有点面子。”
这番话，看似是好意提携，实则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感。他刻意点出了林清逸“外地人”的身份，又暗示了他的“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
陆洋认为，在他这样的人面前，林清逸的那些“小钱”根本不值一提，而他能提供的人脉和平台，才是林清逸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资源”。他甚至在心中勾勒出林清逸感激涕零、唯唯诺诺的场景。
书店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火药味，而变得凝滞了。陆洋带着一丝挑衅的目光，等待着林清逸的反应，他甚至做好了准备，要享受对方的窘迫和卑微。
然而，林清逸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烫，温度刚刚好。他甚至没有看陆洋一眼，仿佛陆洋根本不存在。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司雨诺身上，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我那个课程模型还有缺陷。它太依赖‘启明老师’这个个人IP，有很高的关键人风险。一旦IP热度下降，或者出现更强的竞争者，就很容易被替代。所以，它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他完全无视了陆洋。
这种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它传达的信息很简单：你，和你的那些炫耀，根本不配进入我的世界。你的言语，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陆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引以为傲的家世、人脉、财富，在对方云淡风轻的无视面前，完全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如同石沉大海，显得滑稽又可笑。
他感到自己的话语被完全架空，无处着力。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自诩为这座城市的精英，未来的主宰，却被一个从县城来的“草根状元”如此彻底地无视。这种感觉，比首接被羞辱还要难受。
司雨诺也像是完全没听见陆洋的话，她的兴趣被林清逸的分析完全勾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追问道：“关键人风险？那你的意思是，要把个人能力，变成公司的能力？”
“对。”林清逸打了个响指，很欣赏她的敏锐和理解速度。他知道，和聪明人聊天，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要把‘启明老师’这个IP的方法论给剥离出来，做成一套可复制、可推广的标准化流程。这样，未来才可以批量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启明老师’。老师只是产品，而公司，要做的是平台。”
“平台……”司雨诺轻声重复这个词，眼神中思索着。她很快就抓住了核心，“也就是说，你们要建立一套完整的教育体系，从课程研发、师资培训到市场推广，都由公司来主导，而不是依赖某个明星老师的个人魅力？”
“没错。”林清逸赞许地点头，“明星老师虽然能带来初期流量，但他们的不可控性太高，一旦流失，对公司是致命打击。而平台，意味着标准化、流程化。我可以开发更系统、更科学的课程，甚至可以利用AI技术辅助教学，根据学生的学习进度和知识盲区，量身定制学习方案。这样一来，无论哪个老师来教，只要遵循我们的教学方法和课程体系，都能保证教学质量。这才是真正的护城河。”
陆洋僵坐在那里，他听着林清逸和司雨诺的对话，一个字都插不进去。什么“关键人风险”、“平台化”、“标准化流程”、“网络辅助教学”……这些词汇，对于他这个从小只知道享受和炫耀的富家子弟来说，无异于天书。
他引以为傲的家世和所谓的“人脉”，在对方这种超越年龄的商业思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扇了几巴掌。
他精心准备的开场白，他引以为傲的门票和画展，他高高在上的施舍，在对方云淡风轻的商业讨论面前，显得如此滑稽可笑。
他就像一个在玩泥巴的小孩，突然闯入了两个成年人的商业谈判现场，完全不懂规则，也无法参与。
“那资金来源呢？”司雨诺继续追问，她对林清逸的商业构想充满了兴趣，“虽然是轻资产，但前期的研发和推广也需要不小的投入。你刚才说的‘赚了点小钱’，恐怕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野心吧？”她看向林清逸，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显然是在提醒他之前轻描淡写的说辞。
林清逸笑了笑，他喜欢司雨诺的首接。他没有首接回答具体的金额，而是说：“我这‘小钱’，足以覆盖初期的启动资金。而且，这个模式一旦跑通，会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流。更重要的是，如果能证明这个模式的可行性，资本市场会非常乐意看到这样的产品。到时候，融资就不是问题了。”
他没有说，他的“小钱”己经达到了七位数，这笔钱，在普通人看来是巨款，但在他前世的经验里，仅仅是资本游戏的一张入场券而己。
他己经开始在时空磁场里，模拟未来几年国内在线教育市场的发展趋势，以及潜在的竞争对手和融资渠道。他甚至己经构思好了初步的商业计划书。
陆洋坐在旁边，彻底呆住了。他听着林清逸和司雨诺的对话，从一开始的愤怒和不屑，到现在的茫然和自我怀疑。
他发现，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他们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他甚至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们讨论的东西，他完全不懂。他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被彻底忽视，被降维打击。
他无法忍受这种被边缘化的感觉。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打破了书店的宁静。
林清逸和司雨诺的对话被打断，他们同时看向陆洋。
陆洋的脸色铁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挤出一句生硬的：“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他甚至没有等司雨诺回应，便狼狈地转身，大步离开了书店。他步伐急促，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风铃再次叮铃作响，陆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弄堂的尽头。
书店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司雨诺看着陆洋离去的背影，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清逸，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好像……把他气走了。”
林清逸耸了耸肩，脸上挂着无辜的表情：“是他自己要走的，我可没说什么。”他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司雨诺看着他那副淡定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的笑声很轻，像风吹过风铃，清脆悦耳。这是林清逸第一次听她如此放松地笑。
“你说的那个平台化构想，很有趣。”司雨诺收敛了笑容，但眼中的光芒仍在，“我可以参与么，我有些想法，关于课程体系和用户体验的。”
“求之不得。”林清逸放下咖啡杯，眼中闪烁着兴奋。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商业讨论，更是他和司雨诺之间，友谊和默契的进一步深化。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进书店，给一切镀上了一层金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