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之看着她从容应对的样子，忽然问：“陈老师是本地人？”
“嗯，土生土长的柳溪人。”陈依依点头，目光掠过远处的田野和青山，“师范毕业那年，本来能留在县城中学的。”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可还是回来了。总觉得，这里的娃娃，更需要我。城里的学校，不缺我一个老师。但柳溪小学，少一个，孩子们可能就少了一个推开窗户看世界的机会。”她弯腰捡起一片被风吹落的柿子树叶，叶脉清晰，边缘己经有些干枯卷曲，“就像这老柿子树，根扎在这里，荫凉也落在这里。”
“根扎在这里…”胡适之低声重复着，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陈依依手中那片枯叶，又抬头望向老柿子树虬劲的枝干。这棵树，像一个沉默的坐标，标记着这片土地，也标记着眼前这个女子沉静的选择。他忽然想起自己，想起那些在海外求学、在都市讲坛穿梭的岁月，他的“根”又在哪里？在那些高深的学术著作里？还是在故乡日渐模糊的记忆里？
“胡教授这次回来，是？”陈依依把玩着手中的树叶，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主要是探亲，看看老母亲。另外，”他指了指那些书，“也想为家乡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些年，一首在外面跑，像浮萍。”他自嘲地笑了笑，“反倒不如陈老师，根扎得深，荫凉也实在。”
“话不能这么说。”陈依依立刻摇头，语气认真，“树挪死，人挪活。胡教授在外面，见识广，学问深，像这大树顶端的枝叶，看得远，才能引来新东西。我们这些扎在土里的根，也得靠枝叶吸收的阳光雨露才能活得好。”她指了指树冠，又指了指盘踞在地面的粗壮根须，“根和叶，谁也离不了谁。柳溪这块地方，既需要我这样的‘根’，也需要胡教授这样能带来新风的‘叶’啊。”
“根和叶…”胡适之品味着这个朴素的比喻，心头豁然开朗。长久以来困扰他的某种关于“离开”与“贡献”的纠结，似乎在这个乡村女教师三言两语的比喻里找到了奇妙的平衡点。他看向陈依依的目光里，欣赏之外，更多了一份郑重。
两人在柿子树下又聊了很久。话题从书本的利用，自然延伸开去。胡适之讲起他在国外大学图书馆看到的儿童阅读推广项目，那些丰富的互动形式；陈依依则说起村里孩子爬树摘果、下河摸鱼时那份天然的观察力，如何可以引导到对书本知识的理解上。她讲起如何带孩子们在雨后观察蜗牛爬行的轨迹，结合自然课本；如何在秋收后，用晒干的玉米粒教低年级孩子做简单的加减法……她的描述生动具体，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生活的热气，让胡适之听得津津有味，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真实教育田野的窗户。他那些引以为傲的理论，在她鲜活的实践面前，显得既高远又有些单薄。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将老柿子树巨大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田野上。孩子们早被家长唤回家吃饭了。浓荫下的青石板上，只剩下他们两人。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老树也在倾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