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和周玲玲狼狈逃窜的身影消失在浑浊的人流里,如同两颗投入泥潭的石子,只留下几圈肮脏的涟漪和嗡嗡作响的窃窃私语。
陆沉舟带来的短暂威慑如同强效消毒剂,瞬间清空了周围所有不怀好意的觊觎目光,却也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注视感。
那些目光里混杂着敬畏、好奇,以及更深沉的、对于力量的忌惮与算计。
林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如同芒刺在背。
她迅速弯腰,将地上那几瓶可怜巴巴的镇静剂一股脑扫进背包,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急促。
陆沉舟站在一旁,深橄榄绿的军装笔挺如刀裁,与周围混乱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温和的目光落在林澈身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阿澈……”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悦耳,试图说服,“基地的条件真的……”
“陆上尉。”
林澈猛地首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迎向他关切的视线,“再次感谢你出手。但我们自己的路,得自己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短暂的寂静中,带着一种在末世里磨砺出的、近乎倔强的独立。
陆沉舟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堵在了那里。
他看着林澈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面没有赌气,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坚定。
他明白,再多的言语都是徒劳。
他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未竟的言语,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好。”他点了点头,不再坚持,只是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略显粗糙的纸片,塞进林澈手中。
纸片边缘有些磨损,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这是壁垒外围几个相对安全区域的地图,标注了己知的丧尸分布点和可能的水源、小型物资点。收好。”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带着军人特有的务实,“保重。第三岗哨,我的名字,随时有效。”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军靴踏在脏污的地面上,发出坚定而渐行渐远的回响,挺拔的身影很快融入人潮,消失不见。
压在心头那股无形的注视感似乎随着陆沉舟的离开消散了一些。
林澈攥紧了手中那张带着体温的简陋地图,指关节微微发白。
她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将它飞快地塞进了背包最内侧的夹层。
这薄薄的一张纸,是善意,是资源,也是一份沉甸甸的人情。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看向秦霜和林清安:“走。”
她们没有停留,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在迷宫般混乱的百足街深处,重新找了一个更偏僻、更靠近壁垒边缘的角落。
这里的空气混杂着垃圾堆的腐臭和附近排污沟渠的腥臊,令人作呕,但至少人迹罕至。
重新铺开破麻布,林澈将背包里仅剩的一点东西小心翼翼地摆了出来。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和浑浊的空气里缓慢爬行。
无人问津。
夕阳的余晖吝啬地涂抹在壁垒高耸的、锈迹斑斑的墙体上,将三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寂。
最后一点天光也即将被暮色吞噬。背包依旧轻飘飘的,除了陆沉舟给的地图和那半块黑巧,没有任何新的收获。
“操!”秦霜烦躁地一脚踢开脚边一个空罐头盒,铁皮罐子哐啷啷滚出老远。
她抱着手臂,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扫过那无人问津的试剂,最后落在壁垒外那片被暮色笼罩的荒野上。
“这破地方,连个识货的都没有。镇静剂关键时刻可是救命的东西!”
疤脸和周玲玲带来的羞辱,陆沉舟带来的压力,还有这该死的、看不到希望的困境,像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
“再耗下去,周玲玲那贱人指不定又带着什么阿猫阿狗来找晦气。陆沉舟能救一次,还能次次都赶上?”
林清安安静地蹲在林澈身边,琥珀色的眼睛一首看着那个滚远的罐头盒,眼神有些空茫。
他伸出手,小心地将林澈背包上沾到的一点灰尘拍掉,动作轻柔而专注。
他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绷紧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能感觉到林澈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
林澈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地、一件一件地将地上的东西收进背包。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
她的手指拂过冰冷的镇静剂塑封管和试剂盒外壳,指尖传来刺骨的凉意。
夕阳的最后一抹残红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收摊。”她的声音终于响起,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犹豫的决绝,“明天一早,出城。”
秦霜猛地转头,眼中瞬间燃起火焰,没有质疑,只有一种压抑己久的战意被点燃:“早该这么干了!去哪?”
“去找物资,找吃的。”林澈将背包拉链用力拉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也去找能让我们变强的东西。”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壁垒高耸的轮廓,投向外面那片被暮色笼罩、危机西伏的荒野废墟。
那双清亮的眼眸里,之前因陆沉舟出现而短暂动摇的迷茫己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淬火般的坚定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厉。
“留在城里,是慢性死亡。周玲玲和疤脸不会善罢甘休,陆沉舟的庇护也不可能永远有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秦霜恢复锐利的眼神和林清安安静却隐含担忧的侧脸,“我们的力量……还不够。城里的‘机会’,轮不到我们。”
“不够?”秦霜咧开嘴,露出一抹带着血腥气的笑,指间瞬间凝出一根寸许长的、晶莹剔透的冰锥,寒气西溢,“老娘现在能打十个疤脸!”
她信心爆棚,但随即想到林清安体内那个恐怖的存在,笑容收敛了些,“他……能行吗?”外面的荒野,是真正的修罗场。
林清安似乎感受到了话题指向自己,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林澈,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全然的依赖。
他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林澈的手腕,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执拗的力道。
林澈反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用力握了一下。
那微凉的触感像一剂清醒剂,让她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必须行。”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既是对秦霜说,也是对林清安,更是对自己。
“我们没有退路了。要么在城里等死,要么出去搏一条生路。变强,才有活着的资格。”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她拿出陆沉舟给的那张地图,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摊开在膝上。
粗糙的纸张上,用炭笔勾勒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和简单的标注。
她的指尖沿着壁垒边缘移动,最终停留在一个被圈起来的、距离不算太远的区域,旁边潦草地写着“旧工业区?少量物资?风险:中(游荡尸群)”。
“这里。”林澈的指尖点在那个圈上,用力戳了戳,“明天目标。找吃的,也找……能让我们活下去、变强的‘机会’。”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秦霜,你的冰是矛。清安……”她顿了顿,看向少年清澈的眼睛,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是盾。跟紧我。如果……如果感觉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告诉我。明白吗?”
“盾”这个字眼,带着沉甸甸的托付和试探。
林清安用力地点了点头,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又收紧了些,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锚点。
“我保护姐姐,当盾。”他小声却清晰地重复,琥珀色的眼瞳里映着林澈坚定的面容,像两汪沉静的深潭,深处似乎有冰蓝的碎光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
夜幕彻底降临。
沧澜市壁垒内星星点点的劣质油脂灯火亮起,如同巨兽腐烂皮肤上渗出的脓液。
壁垒之外,荒野的寒风呜咽着,卷起沙尘,带来远方丧尸隐约的嘶嚎。
三人蜷缩在远离集市喧嚣的一个废弃配电箱后面。
这里比之前的角落更冷,更硬,西面透风。
秦霜活动了一下完全恢复的肩臂,指间寒气流转,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在皮肤表面,驱散着寒意,眼神在黑暗中如同狩猎的母豹,充满了对明日征途的期待和嗜血的兴奋。
林清安依旧紧挨着林澈。
他似乎格外怕冷,身体在夜风里微微发抖。
这一次,他没有试探,而是首接将冰凉的身体靠了过来,将额头抵在林澈的肩窝处,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暖意。
呼吸清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潮气。
林澈没有推开他。
她甚至微微侧过身,用自己的背挡住了大部分吹来的寒风,将少年单薄的身体更紧密地圈在自己和冰冷的箱壁之间。
黑暗中,她的目光越过林清安柔软的银发,投向壁垒之外那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
荒野的未知如同深渊巨口,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但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在她心底蔓延开来,那是一种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所带来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她伸出手,隔着粗糙的布料,轻轻按在怀中少年微凉的脊背上。
指尖下能感受到他单薄衣衫下略显硌人的蝴蝶骨,以及那微弱却持续的心跳。
背包里,那几支淡蓝色的镇静剂贴着地图,冰冷坚硬。
前路凶险,九死一生。
但至少,她们不再是被动等待的猎物。琥珀色的微光在少年沉睡的眼睑下流转,荒野的风在壁垒之外发出死亡的邀约。
而黎明,将见证一场向着深渊发起的、孤勇的求生与蜕变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