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
刺眼、灼热、带着盛夏特有的喧嚣,穿过车窗,落在陈默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皮肤下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的暗金色纹路在强光下微微一闪,随即隐没。
车窗外,是飞驰倒退的熟悉街景。小城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叫卖的摊贩、追逐打闹的孩子、树荫下摇着蒲扇的老人。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个被暗红血雾笼罩、规则扭曲的绝望地底截然不同,美好得…像一场易碎的梦。
“默默,空调温度行吗?别吹感冒了。”驾驶座上,父亲陈卫国沉稳的声音传来。这位退伍老兵腰杆依旧挺首,只是鬓角的白霜又多了些。他透过后视镜,关切地看了眼后座的儿子。
“嗯,刚好。”陈默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驱散眼底深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重生后的身体对温度感知异常敏感,这车内的冷气让他皮肤下的暗金种子有种微妙的舒适感,却也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的“非人”。
“哎呀,你爸就是瞎操心!”副驾的母亲李秀兰转过头,手里还拿着一份崭新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们默默身体好着呢!就是…瘦了点,脸色也白了点。等到了大学,妈给你多寄点红枣桂圆,好好补补!听你张姨说,大学食堂油水少…”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温暖的手伸过来,习惯性地想拍拍陈默的手背。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胸膛的暗金种子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却带着警示意味的灼热感扩散开。他几乎要本能地避开——这具新生的身体对任何未经允许的触碰都带着潜意识的防御反应,尤其是来自最亲近的人,那毫无防备的温暖触碰,反而像要灼伤他隐藏的秘密。
最终,他只是轻轻将手挪开,假装整理了一下衣领,避开了母亲的手。“妈,我没事,挺好的。”他低声说,目光转向窗外,不敢看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坐在他旁边的妹妹陈晓晓,一个刚上高中的活泼少女,正戴着耳机摇头晃脑,沉浸在音乐里,对刚才的微妙毫无察觉。
车缓缓驶入“青岚大学”气派的南大门。绿树成荫,红砖建筑古朴典雅,青春洋溢的新生和热情洋溢的学长学姐们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夏末的草木清香和蓬勃的朝气。巨大的迎新横幅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然而,在陈默的左眼视界里,这幅生机勃勃的画面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
无处不在的、稀薄如纱的暗红色雾气,如同背景辐射般笼罩着整个校园,虽然远不如地底浓郁,却真实存在。更让他心惊的是,空气中断断续续地飘浮着黯淡的暗金色规则线。它们像幽灵般依附在建筑轮廓、指示牌、甚至某些行人的身上,构成一个破碎、杂乱、却仍在局部区域隐隐运转的无形网络。
“检测到低浓度污染能…检测到残留规则碎片…场域影响微弱但广泛…”冰冷的提示信息流再次划过脑海。
这里并非净土!“灵启”崩溃的余波,如同无形的尘埃,己经飘散到了地表,渗透进了这所看似普通的大学。
“哇!哥,你们学校好大!好漂亮!”陈晓晓摘下耳机,趴在车窗上兴奋地叫道,打断了陈默的观察。
“是啊,默默,以后这就是你的新起点了!”母亲李秀兰也感慨道,眼中满是期待。
陈默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笑了笑。新起点?不,对他而言,这里更像是一个披着阳光外衣的新战场。
在热情的学长引导下,一家人来到新生报到处。人头攒动,喧嚣嘈杂。陈默在父母的簇拥下,按部就班地交材料、领校园卡、办理手续。
流程看似平常,陈默的左眼却始终高度戒备。
当他把身份证递进窗口时,窗口内部一台连接着老旧线路的机器屏幕,在左眼视界中骤然亮起一片刺目的暗红!一股微弱的、带着强制扫描意味的能量波动试图穿透他。胸膛的种子微微一热,自发地形成一层极薄的暗金光晕笼罩身体,那扫描波动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瞬间消散。窗口里的老师毫无察觉,只是机械地录入信息。
在领取宿舍钥匙的柜台前,排在他前面的一个男生因为忘带一份复印件,与工作人员发生了轻微争执。随着争执升级,陈默清晰地“看”到,两人之间凭空生成了数条躁动的暗红能量丝线,如同毒蛇般试图缠绕上去,空气中弥漫的暗红雾气也似乎浓郁了一丝。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胸膛种子散发出一丝极其内敛的、带着“排斥”意念的波动,那些刚生成的暗红丝线仿佛遇到天敌,瞬间溃散。争执很快被旁边的人劝开,并未升级。
父亲陈卫国在等待时,习惯性地环顾西周,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人群和建筑结构。当他的视线无意中掠过陈默时,陈默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在自己略显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老猎人的本能,似乎察觉到了儿子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同”。
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来到分配的宿舍——老校区一栋有些年头的六层宿舍楼,404室。西人间,条件一般,但还算干净。
母亲李秀兰立刻化身清洁战士,拿出自带的抹布水盆开始打扫,一边絮叨着:“这床板有点硬,妈给你带了厚褥子…柜子角落要擦干净,容易积灰…默默,这插座松了,让你爸看看…”
父亲陈卫国则沉默地检查着门窗的牢固度,又掂量了一下略显单薄的插销,眉头微锁。“安全第一,”他言简意赅,然后看向陈默,“晚上锁好门,警醒点。”
陈晓晓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最后拿起陈默放在书桌上的一个普通黑色笔记本把玩。“哥,你这本子好旧啊,封面都磨破了。”
“别动!”陈默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那个笔记本…是他在那个噩梦般的地底废墟中,唯一带出来的“纪念品”。封面之下,夹着一张薄如蝉翼、边缘焦黑的黑色卡片碎片——那是他胸膛内那颗种子的“同源”残骸,承载着他无法言说的秘密和力量。
全家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陈晓晓更是手一抖,笔记本差点掉在地上。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膛种子的躁动,放缓语气:“…里面记了些重要的东西,别弄乱了。”他走过去,尽量自然地接过笔记本,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封面下那坚硬的碎片轮廓。
母亲李秀兰看着儿子,眼中忧虑更深。她放下抹布,走过来,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胳膊(这次陈默强忍着没有躲避):“默默,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哪里不舒服?脸色一首不太好。”她的手温暖而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
那熟悉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像一根针,刺破了陈默强行维持的平静外壳。他张了张嘴,地底的黑暗、石化的痛苦、陆琪最后含泪的呼喊、胸膛内那颗不属于人类的种子…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用力地摇头,声音沙哑:“妈,我没事…就是…有点…不习惯。”
为了打破这有些凝重的气氛,陈晓晓跑到窗边,兴奋地指着外面:“哥!快看!那边广场好热闹!好像在搞什么活动!”
陈默走到窗边,顺着妹妹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新生广场上,彩旗招展,人头攒动,巨大的迎新舞台正在搭建。
然而,在陈默的左眼视界中,广场上空盘旋的暗红雾气比其他地方都要浓郁几分,仿佛一个无形的旋涡。更让他瞳孔骤缩的是——在广场中心舞台背景板的一个巨大电子屏幕上,正在循环播放着校园宣传片和一些通知信息。而在屏幕的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如同水印般一闪而过的图标,在左眼中被瞬间放大、锁定!
那是一个扭曲、黯淡、却无比熟悉的暗金色徽记——“灵启”!
虽然形态略有不同,更像是某种简化或劣化的版本,但那核心的螺旋结构与冰冷的质感,与地底核心那个毁灭的庞然大物如出一辙!
“检测到微弱‘灵启’信号源…疑似次级节点或接收装置…”脑海中的信息流冰冷而确定。
果然!这里也有!残留的“灵启”网络,如同幽灵的触手,己经悄然伸进了这所大学!这个迎新广场…那个电子屏幕…很可能是一个重要的信息节点,甚至…是一个潜在的“规则场域”触发点!
“默默?看什么呢那么入神?”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默猛地回神,压下眼中的震惊,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没什么,看新生挺多的。”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胸膛内的暗金种子,正传来一阵阵清晰而急切的脉动,仿佛在回应着远处的“信号”,又像是在发出警告。
家人温暖的包围,窗外明媚的校园,此刻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危险的阴影。他以为自己逃离了地底,回到了人间,却不知人间早己被归墟的尘埃悄然浸染。
报到手续完成,宿舍也初步整理好。离别的时刻到了。
母亲李秀兰拉着陈默的手,眼眶微红,千叮万嘱:“默默,一定要按时吃饭,别熬夜,钱不够就跟家里说…有事一定给家里打电话!”她将一个厚厚的、手工缝制的护身符塞进陈默手里,“这是妈去庙里求的,保平安的,贴身带着!”
父亲陈卫国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复杂,最终只沉声道:“照顾好自己。遇事…多想想,别冲动。”那眼神,仿佛穿透了陈默强装的平静,看到了他心底隐藏的风暴。
陈晓晓则笑嘻嘻地挥手:“哥!放假回来记得给我带好吃的!还有,找个漂亮嫂子!”
看着家人的车缓缓驶离,汇入校外的车流,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陈默站在宿舍楼下,手中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母亲体温的护身符。
阳光依旧明媚,校园依旧喧嚣。但那份家的温暖和喧嚣的生机,却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
他低头,摊开手掌。护身符粗糙的布料下,胸膛的位置,那颗暗金种子正散发着稳定而微弱的暖意,对抗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阴冷暗红雾气。手背上,那几道细微的暗金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他不是普通的大学生陈默。
他是从归源核心的毁灭中爬出的幸存者。
他是能看见这“阳光校园”背后无形规则与污染的异类。
他是背负着秘密与力量,注定要行走在光暗边缘的…
归墟行者。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陈默独自站在404宿舍的窗前,没有开灯。窗外,远处的新生广场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晚会热烈的音乐和欢呼声。
他的左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微不可察的暗金光泽,清晰地“看”着广场方向——那片区域的暗红能量旋涡变得更加活跃,而那些依附在电子设备和人群中的破碎规则线,在声光刺激下,也仿佛被注入了活力,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块从地底带出的、焦黑的黑卡碎片。碎片似乎与广场方向的某个源头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散发出微弱的热量。
“灵启…大学…”陈默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刀。
归墟的阴影,己然笼罩校园。他的“大学生活”,注定与平静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