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重庆,笼罩在浓重潮湿的雾霭之中。
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浑浊的水流,裹挟着上游战火纷飞带来的泥沙与未烬的硝烟气息,沉重地奔涌。
作为战时陪都,这里汇集了撤退至此的政府机关、军队、流亡学校以及形形色色的避难者,街道拥挤喧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焦虑、麻木与畸形的繁华气息。
轰炸的警报声依旧是生活的主旋律,防空洞的阴冷潮湿和洞外阳光下的断壁残垣,构成了这座城市割裂的日常。
苏映雪站在沙坪坝一处相对僻静的教会医院宿舍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她的手臂伤基本痊愈,但落下了轻微的功能障碍,做不了最精密的显微外科手术了。
在后方医院,她凭借资历和经验,担任着重要的管理工作和教学工作,生活相对“安稳”。但这份安稳,如同温吞水,浸泡着她日益焦灼的灵魂。
恩师“烛影”牺牲前那封“速北”的电报,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时刻灼烫着她的心。
上海沦陷前炼狱般的景象、沈聿修最后倒下时那灰败绝望的眼神、以及法租界孤岛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无时无刻不在鞭笞着她。
她不甘心!不甘心只在相对安全的“后方”,看着报纸上敌后军民浴血奋战的消息,听着前线传来的惨烈伤亡数字!
恩师的遗志,她心底那份“医者救苍生”的誓言,在召唤着她,去最需要她的地方!
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经过数次严苛的考察和内心反复的挣扎,苏映雪终于与“烛影”生前建立的地下医疗网络取得了联系。接头人代号“老周”,一个其貌不扬、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有着一双看透世情又异常坚定的眼睛。
他带来了组织的最终决定:同意苏映雪北上,加入敌后医疗线。
临行前夜,苏映雪独自一人在宿舍。她打开一个上了锁的小铁盒。
里面,是几张染着暗褐色血迹、边缘焦脆的婚书碎片——沈聿修的血。
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她与恩师“烛影”在德国海德堡大学医学院门口的合影。
照片上的恩师,笑容温暖而睿智,眼神充满力量。她久久凝视着照片,指尖拂过恩师慈祥的面容。
恩师的牺牲,沈聿修的生死未卜,后方这令人窒息的“安稳”……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冰凉的决绝。
她烧毁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个人物品,只留下最必需的医疗书籍笔记和几件换洗衣物。
最后,她将铁盒深深埋在了宿舍后一棵老槐树下。此去,苏映雪这个名字,将彻底隐入黑暗。
北上的路途,艰险远超想象。化名“方静”的苏映雪,在老周的安排下,混入了一支前往华北的商队。
他们穿越日军严密封锁的交通线,跋涉在崎岖险峻的山道,昼伏夜出,风餐露宿。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
被日军“三光政策”扫荡过的村庄,只剩断壁残垣和未熄的余烬,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焚烧的恶臭;被铁丝网和炮楼分割的“治安区”,百姓如同惊弓之鸟,眼神麻木而恐惧;偶尔遭遇的零星战斗,双方伤亡的惨状更是让人不忍卒睹。
在一次穿越平汉铁路封锁线时,他们遭遇了日军的巡逻队。
激烈的交火瞬间爆发!
子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手榴弹的爆炸震得大地颤抖。苏映雪被老周猛地按倒在一条干涸的水沟里,泥土和碎石溅了她一身。
她死死咬着嘴唇,强迫自己冷静,听着耳边伤员的闷哼和战友牺牲前的怒吼。
那一刻,她不再是后方医院的苏主任,而是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影子”。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日军士兵皮靴踏过泥土时扬起的尘土味和枪管散发的硝烟气息。
历经九死一生,辗转近两个月,苏映雪终于抵达了位于太行山深处的八路军总部所在地附近。
当看到在崇山峻岭间顽强生存的根据地,看到那些穿着打满补丁军装却精神的战士,看到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眼神中带着希望的百姓时,一路上的艰辛和恐惧,似乎都找到了意义。
这里,是绝境中燃烧的希望之火。
终有一天,这星星之火将洒满中华大地。
苏映雪相信,燎原之势到来的那一天不会太远,家国永安的梦想终将实现。为此,她愿为之奉献终身!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