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扬的棉絮还未完全落下,王彪那矮胖的身影己经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院子门口,他脸色阴沉,一双小眼睛扫过狼藉的院子和看热闹的人群,最终钉在江仪淬身上。
“我说二小姐”王彪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兴师问罪的腔调,“您这是闹什么?好好的棉花,糟蹋成这样!这可是庄上的财产!”
江仪淬拍了拍沾在衣袖上的最后一点棉絮,姿态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哟,王管事来得正好。我正要夸这瑞禾庄风水好呢,连猴子说人话都说得这样板正。”她似笑非笑地盯着王家媳妇,字字句句都像淬了冰的小刀子,精准地扎过去。
王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当然听懂了江仪淬骂的是谁。“你!”他气得手指哆嗦,指着江仪淬,“好,好!牙尖嘴利!我不跟你计较这个!我过来,是办正事的!”他强行压下怒火,从怀里掏出一个油腻腻的小账本,哗啦啦翻了几页,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
“二小姐既然来到庄上,一应都要按照庄上的规矩,二小姐跟丫鬟两人,每月需要交的佃租是800文....”
江仪淬闻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她上下打量着王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随即开口道:“王管事,我且问你,这瑞禾庄是谁家的庄子?而我又姓什么?”
王彪没料到她会这样明知故问,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停下脚步,距离王彪只有一步之遥,微微歪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王管事,你这算盘珠子打得,汴京城里都能听得见响了!怎么,是我爹让你来问我要钱的?还是宰相府穷得揭不开锅,需要靠克扣发配来的女儿这点子嚼裹过日子了?要不要我写封信回去问问老夫人,问问父亲,咱们江家什么时候改了规矩,轮到奴才给主子定份例、收租子了?还是说……”她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王彪腰间那串沉甸甸的钥匙,“王管事你在这庄子上待久了,真把这地当成你自己的了?想收租子?行啊!我这就雇八抬大轿抬你进府,让我爹当面给你结清!你看如何?”
这一番话,连削带打,句句诛心!点明了王彪奴才的身份,戳穿了他狐假虎威、中饱私囊的实质,周围的庄户们听得眼睛都亮了,虽然不敢大声叫好,但看向王彪的眼神都充满了快意。这二小姐,好生厉害啊!
王彪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胖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府里传话只说是不要让二小姐过得太舒服,确实没有让他收佃租,也是他猪油蒙了心,贪财贪到这位姑奶上,没想到她如此厉害。眼看在江仪淬这里讨不到半点便宜,反而被当众剥了脸皮,王彪恼羞成怒,一股邪火首冲脑门。他不敢再冲着江仪淬发,目光一转,恶狠狠地瞪向站在江仪淬身后的周妈妈。
“好!好得很!”王彪几乎是咬着牙,把矛头对准了周妈妈,“二小姐身份贵重,我王彪自然不敢收您的租子!但是——”他猛地提高音量,手指几乎戳到周妈妈的鼻尖,“周婆子!你这月的租子呢?你住的屋子,用的地,可都是庄上的!别以为攀上了二小姐就能赖账!”
江仪淬眼神一寒,正要开口,周妈妈却先一步拉住了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为了自己再起冲突。面对王彪的咄咄逼人,声音带着卑微的颤抖:“王……王管事,老奴……老奴这个月的布还没纺完,等过两日纺好了,拿去镇上卖了钱,一定……一定把租子交上……”
“哼!又是这套说辞!”王彪不耐烦地打断她,“过两日!再过两日!你当我是开善堂的?过两日再不交租,我要你好看!” 说罢阴鸷地瞪了江仪淬一眼,这才带着一脸晦气的王家媳妇,推开看热闹的人群,骂骂咧咧地走了。
江仪淬转身拍了拍周妈妈安抚她。并详细地问了平日里周妈妈如何维持生计。这才得知:一匹麻布能卖100文,绢布能卖300文,一个月下来,加上果子跟自酿的酸梅汤,周妈妈一个月至多也就能赚500文,王彪要400文的佃租,周妈妈孤身一人,没有田地,只能靠自己种的一些蔬菜,或者跟庄户买粮换粮勉强裹腹。如再遇到时节不好,便无法按时交租。
听周妈妈说完,江仪淬低头计算着:现下是三个劳动力,虽说有三个人要吃饭,但是一日餐食简单点,并不会增加多少开销。芙蕖的刺绣是周妈妈亲自教的,绣工极好,如果布料能有简单的刺绣...
想到这里,江仪淬拿起一块周妈妈织好的素白细布,手指着略显粗糙但厚实的质地,眼中精光闪烁:“若是……将这素布,绣上精巧的花样呢?比如……蝶恋花,或者缠枝莲?在京城,这样的绣品,能卖多少?”
周妈妈和芙蕖都愣住了。周妈妈迟疑道:“绣上花样?那自然比素布值钱多了!只是……这需要好手艺,还得费工夫。好的绣品,一尺怕就能卖上几十文甚至上百文呢!”她眼中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好!”江仪淬一拍手,下定了决心,“周妈妈,您教我织布,把最精细的布织出来!芙蕖,你负责绣花!我们试试看!光卖素布只能糊口,想要卖高价钱,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江仪淬虚心跟着周妈妈学习选棉、弹棉、纺线、上机织布。白皙的手指被棉线勒出了红痕,有时还会被纺锤砸到,她却一声不吭,专注地练习着每一个步骤,力求织出的布匹更加细密匀称。芙蕖则埋头于绣绷之上,针线翻飞,将江仪淬设计的精巧花样一点点呈现于素布之上。周妈妈看着两个姑娘如此用心,也倾囊相授,三人常常忙到深夜。
终于,她们赶出了两匹织工上乘的细布,其中一匹由芙蕖精心绣上了蝶恋牡丹的图案,色彩鲜亮,栩栩如生。
恰逢庄上猎户陈大哥要进京售卖新猎得的野味。江仪淬当机立断,决定带上布匹一同前往。她换上最朴素的棉布衣裙,戴上遮面的帷帽,将绣花布匹小心包裹好,和芙蕖一起,坐上陈大哥的牛车,踏上了去汴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