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牛车吱呀呀驶向繁华喧嚣的汴京西市时，江仪淬和芙蕖都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她们习惯了高门大院和安稳的马车，此刻耳边近距离地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甚至还有骆驼的铃铛声，各种复杂的气味——香料、熟食、牲口、汗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下车后，跟陈大哥约定了回去的时辰，主仆二人便进入热闹的市集。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她们像两片误入激流的叶子，被裹挟着前进，帷帽的纱帘不时被挤得紧贴在脸上，步履维艰。
“小……小姐，”芙蕖紧紧抓着江仪淬的胳膊，声音发颤，“人……人太多了！我们……我们往哪儿走？”
江仪淬也心跳如鼓，手心全是汗，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在鳞次栉比的店铺招牌上逡巡。“别慌，先找布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适应着这完全陌生的市井气息。
路过一家挂着“回春堂”金字招牌的药铺时，江仪淬脚步猛地一顿。杨大夫！那个曾给母亲看病的杨大夫正是出自回春堂！
“芙蕖，你拿着布，去前面茶摊等我。”江仪淬低声吩咐，调整了一下帷帽，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回春堂。
药铺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江仪淬装作看诊的样子，等前面几个病人抓完药，才走到柜台前，压低了声音问伙计：“请问，贵堂可有一位姓杨的大夫坐诊？听闻他医术很是高明。”
伙计头也不抬，熟练地包着药：“杨大夫？哦，您说的是杨老大夫吧？早几年就告老还乡，回老家颐养天年去啦！都好些年没在京城坐堂了。”说罢，伙计抬头问道“姑娘找他有何事？”
眼见希望落空，江仪淬心中一沉，摇了摇头道了声谢，有些失落地走出回春堂。
杨大夫这条路，暂时是断了。
她定了定神，重新找到芙蕖，开始办正事——卖布。
在街上逛了许久，两人先后找到两家门脸普通的布庄。素布倒是很快被收了，价格也如周妈妈所说，一匹九十八文。但当她们拿出那匹绣花布时，掌柜的要么只肯加个三五十文，要么就挑三拣西说针法不够细密、花样不够时兴。
江仪淬没有气馁，她心中明白，这样的门面通常也就是卖给普通人家，普通人家的衣服对花样并没有太多的追求，主要还是以物美价廉为主，所以她要找的应该是专门为达官贵人裁衣的绸缎庄。
经过一路打听，她带着芙蕖，走进了西市最大、看起来也最气派的一家绸缎庄——“锦绣坊”。
“掌柜的，您看看这匹布。”江仪淬示意芙蕖将绣花布小心展开。
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起初漫不经心，但当目光触及那精致的蝶恋牡丹绣样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仔细地摸了摸布匹的质地，又凑近了细看芙蕖的针脚和配色。
“嗯……这布织得还算细密厚实，绣工……也颇见功底。”掌柜沉吟着，“花样虽不算顶顶时新，但也雅致。这样吧，这匹绣花布，我出二百五十文收了，如何？”这个价格，远高于之前那两家。
江仪淬心中暗喜，但面上不动声色。她又拿出另一匹素布：“那这匹素布呢？”
“素布就按市价，八十文。”掌柜干脆道。
江仪淬快速盘算了一下，这价格己经远超预期，只要加急再制一些，就足够解决周妈妈的燃眉之急，甚至还能有些盈余。她爽快点头：“成交！”
拿着沉甸甸的三百三十文钱，主仆二人心中都充满了第一次靠自己能力赚到钱的喜悦。她们脚步轻快地走向和陈大哥约定的汇合点。
然而，就在她们刚刚离开“锦绣坊”不久，一个穿着鹅黄衫子、带着丫鬟的身影从店铺屏风后走了出来，正是工部侍郎之女林湘唯。
她本是陪母亲来挑选衣料，无意中瞥见了那戴着帷帽、身形却异常熟悉的主仆二人走出绸缎庄。虽然看不清脸，但江仪淬走路的姿态，芙蕖侧脸的模样，还有那身与汴京贵女截然不同的朴素打扮……都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奇怪……那身影，怎么那么像被发配到庄子上那个……”林湘唯蹙眉，低声对丫鬟吩咐，“去，问问掌柜的，刚才那两个戴帷帽的女子，卖的什么？什么来头？”
丫鬟很快回来，低声回禀：“小姐，掌柜的说，是卖了两匹布，一匹素布，一匹绣花布，看着像是乡下自己织的。掌柜的给了个不错的价钱，那两人看着还挺高兴。”
“乡下自己织的布？绣花布？”林湘唯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江仪淬和她的丫鬟！好啊，被发配到庄子上还不安分，堂堂相府千金，抛头露面，行此商贾贱业？
林湘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转身，重新走进了“锦绣坊”，径首走到掌柜面前。掌柜的见到林湘唯，自是点头哈腰，热情招呼。只见林湘唯坐下，端起茶盏，缓缓地说：“掌柜的，刚才收的那匹乡下绣花布，你眼光倒是不错。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掌柜的连忙赔笑：“小姐请吩咐。”
林湘唯语气凌厉：“方才卖你布料之人，是宰相府厌弃之人，犯了错被赶到庄子上干粗活的。你既然敢收她的布，看来这相府、将军府、尚书家的生意，你是不想做了！”说罢，将茶盏重重地放到桌上。
掌柜的哪里晓得其中利害，乍听林湘唯如此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躬身解释“小姐融禀，小的，小的真的不知道，我这就唤回那两人，把布还给她们！”说罢急忙起身往外走。
“那倒不用，你且按照我的说法来，贵人们消气了，你的生意便也好做。”林湘唯唤回他，同时跟身边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心领神会，走到掌柜身旁，“如果她再来，你这般...”凑到掌柜耳边，低声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