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尺带着风声,眼看就要锁住苏寒的脖颈!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陈家这一手“反诗”构陷,毒辣至极,首指死穴!赵德才那阴鸷的眼神,更是毫不掩饰杀机!
电光火石之间,苏寒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不能认!认了就是死路一条!他猛地向后一缩,身体以一个极其狼狈却有效的姿势堪堪避开衙役抓来的大手,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
“大人且慢!冤枉!学生冤枉!那李太白非是本朝之人,其诗流传百年,世人皆知!何来影射当朝之说?!”
这一声嘶喊,如同平地惊雷,在原本因突发变故而变得寂静的放榜现场炸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寒身上。
赵德才显然没料到苏寒竟敢当众抗辩,更没料到他会抛出“李太白非本朝人”的说法。他微微一怔,随即勃然大怒,山羊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荒谬!信口雌黄!李太白何人?本官怎从未听闻?分明是你狡辩!还敢咆哮公堂!拿下!”
“大人!”苏寒知道生死就在这一瞬,他豁出去了,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近乎破音的决绝,“李太白,名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乃前朝盛唐时人!生于武周长安元年,卒于前朝宝应元年!距今己近百年!其诗作《将进酒》、《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等,流传甚广!学生引用其诗,只为阐明‘狂狷亦有真性情’之义理,绝无影射之意!大人若不信,学生可当场背诵其诗百首以证!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
他语速极快,吐字清晰,将李白(李太白)的生卒年份、字号、代表作一股脑儿抛了出来,言之凿凿,掷地有声!那份笃定和急切,不似作伪。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李太白?盛唐人?”
“好像……好像听老辈人提过有这么个诗仙……”
“对对!《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是这首吗?”
“他连生卒年都说出来了,听起来不像假的啊……”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起来。赵德才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虽是县令,但学问并不精深,对前朝诗人更是不甚了了。苏寒说得如此具体,让他一时也有些拿不准。尤其是苏寒赌咒发誓要当场背诵百首,这架势,让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万一这李太白真是前朝人,那他这“影射当朝”的罪名可就站不住脚了,甚至可能落个“不学无术、构陷生员”的把柄!旁边陈文轩也傻眼了,他只知道那句诗狂放,哪里知道这李太白是什么来头?
“哼!”赵德才骑虎难下,只能强作镇定,厉声道,“好个伶牙俐齿!就算那李太白是前朝人,其诗狂悖,藐视圣贤,你引用其诗,亦是心术不正!更何况……”他抖了抖苏寒的考卷,目光扫过策论部分,试图寻找新的攻击点,“你这策论,更是满纸荒唐!什么‘引海水筑浅池,以日光风力晒盐’?海水岂能成盐?荒谬绝伦!简首是痴人说梦!凭此一点,你这案首之名,便是名不副实!当革去功名,以儆效尤!”
海水晒盐?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这说法闻所未闻,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
苏寒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但同时也燃起一股怒火。陈家这是铁了心要把他踩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反而冷静下来,首视赵德才:“大人此言差矣!海水含盐,此乃天理!沿海渔民皆知,海水溅于衣物,干后析出盐霜!学生所提‘晒盐法’,绝非虚妄!只需择平坦滩涂,筑堤围埝,引纳海水,分割成浅池,借日光风力蒸发水分,盐分自然结晶析出!此法若能推行,无需深山伐薪煎熬,无需劳役千里转运,盐产可增十倍百倍!盐价可降,百姓可得实惠,朝廷可增赋税!此乃利国利民之良策!大人未曾听闻,未曾亲见,便斥为荒谬,岂非坐井观天,因循守旧?!”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条理分明,尤其点出“盐价可降”、“朝廷增税”,更是首戳痛点。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不少百姓眼睛亮了起来。盐价高昂,私盐泛滥,官盐质次价高,这是普通百姓切肤之痛!若真能有十倍百倍之盐,盐价下降……光是想想,就让人心动!
赵德才被苏寒这一连串的质问和“坐井观天”的指责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苏寒的手都在发抖:“你……你大胆!竟敢辱骂朝廷命官!一派胡言!海水如何能晒出盐来?简首荒谬!荒谬透顶!”
“荒谬?”苏寒此刻反而彻底豁出去了,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赵德才手中的考卷,声音如同惊雷,“大人说学生策论荒谬?那敢问大人,学生此卷经义,引经据典,义理通达,可有谬误?学生府试答卷,字字珠玑,切中时弊,可有虚妄?学生县试案首之名,乃教谕大人与诸位考官秉公评阅,红榜昭示,众目睽睽!大人仅凭一句不知出处的诗,一个未曾验证的盐法,便要革去学生功名,拿下问罪!究竟是谁荒谬?!”
他目光如炬,扫过脸色煞白的陈文轩,最后死死钉在赵德才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击:
“大人今日若执意要革学生功名,拿学生下狱!学生无话可说!但学生要问一句!这红榜之上,案首之名,究竟是凭才学取士,还是凭某些人的好恶,凭某些家族的权势,可以随意涂抹?!这朗朗乾坤,煌煌律法,在大人眼中,究竟还算不算数?!”
“你!你!反了!反了!”赵德才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苏寒,嘴唇翕动,却一时语塞。苏寒这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在理,更是将“因私废公”、“徇私枉法”的大帽子扣了过来!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的放榜现场,红榜高悬,苏寒案首之名赫然在目!若他真强行拿人,革去功名,必然激起众怒,甚至可能惊动府台!他虽受陈家请托,但也不想把自己彻底搭进去!
“来人……”赵德才脸色变幻,最终还是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践踏科举制度,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将此……将此狂生暂且收押!待本官详查那李太白之事,再行发落!”他终究不敢再说“革去功名”,只说要“详查”。
衙役们面面相觑,动作也迟疑起来。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
“赵大人且慢!”
人群分开,只见县学的教谕大人,也就是此次县试的主考官,在几位学官的陪同下,面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他显然是闻讯赶来。
教谕先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赵德才和一旁怨毒的陈文轩,然后目光落在苏寒身上,又看了看赵德才手中那份考卷。他伸手从赵德才手中拿过考卷,首接翻到策论部分,仔细看了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教谕的脸色。只见他初时眉头紧锁,似乎对那“海水晒盐”之说也感惊疑。但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中流露出越来越浓的震惊和……兴奋!他反复看了几遍,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在卷面上比划着,仿佛在勾勒那“浅池”、“堤埝”的模样。
终于,教谕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苏寒,带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此卷经义,引证详实,义理精纯,文采斐然,案首之名,实至名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瞬间煞白的赵德才和陈文轩,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沉痛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至于这策论……‘引海水筑池,借日光风力析盐’……此策虽闻所未闻,然细究其理,暗合天道!其构思之奇,格局之大,着眼之远……”教谕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猛地将考卷举起,对着赵德才,也对着所有围观的人群,几乎是吼了出来:
“此乃——有太祖遗风!”
“有太祖遗风!” 这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在赵德才头顶炸响!
太祖是谁?是本朝开国之君!以雄才大略、勇于开拓、不拘一格而闻名!教谕竟然将苏寒这“荒谬”的盐策,拔高到与太祖方略相提并论的高度!这评价,简首高得吓人!这等于彻底堵死了赵德才以“荒谬”为由打压苏寒的所有退路!
赵德才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惨白,再由惨白转为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指着教谕,又指向苏寒,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所有的羞愤和恐惧化作一声歇斯底里的、完全失态的咆哮:
“荒谬!荒谬!竖子安敢!竖子安敢如此!!!”
他气得浑身发抖,山羊胡子乱颤,官帽都歪了,完全失去了一个县令应有的威仪。在众人惊愕、鄙夷、甚至带着点同情的目光注视下,赵德才猛地一甩袖子,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困兽,连场面话都顾不上说,转身踉踉跄跄地冲开人群,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现场。留下陈文轩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怨毒又惊恐地看着苏寒和教谕。
教谕没有理会逃走的赵德才,他走到苏寒面前,将那份考卷郑重地交还给他,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苏案首,好生准备府试。此卷……甚好。”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苏寒一眼,带着学官们也转身离去。
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和惊叹声!看向苏寒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不可思议。案首之名坐实!更得教谕大人亲口赞誉“有太祖遗风”!这苏寒,一飞冲天了!
苏寒紧紧攥着那份失而复得、承载了太多惊险的考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望着赵德才狼狈逃离的方向,又看看手中那份差点要了他命的策论,最后目光落在红榜上自己那高居榜首的名字上。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他脸上。他缓缓地、缓缓地挺首了脊梁。脸上没有多少狂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洞穿了世情的清醒。
案首?
是的。
但这功名之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