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寝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的绝望与死寂都封存在了里面。
国君夏渊的声音还在微微发颤,他那双曾经威严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后的、近乎癫狂的乞求。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承载着国运的军事地图又往凌萱面前推了推,生怕她看不清楚。
跪在地上的秦烈,一颗铁铸的心己经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他身上的血污还未干涸,北境天狼谷那震天的喊杀声、袍泽临死前的悲鸣,犹在耳边回响。他带着最后的、几乎是荒诞的希望来到这里,可看到的,却只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对万民生死漠不关心的娇弱公主。
他甚至开始怀疑,前几日小青那一掌,或许真的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术,是巧合,是这位公主殿下唯一的底牌,而现在,底牌用尽,剩下的便只有这令人心寒的无知与冷漠。
大夏……或许真的要亡了。
这股彻骨的绝望,比蛮族百万大军带来的恐惧,更加冰冷。
凌萱终于从那面光洁的铜镜里,将目光懒洋洋地移开。她那双仿佛蕴藏着星河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扫过地图上那片用朱砂标记出的、触目惊心的红色区域。
她的眉头,又皱紧了一分。
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怜悯。
而是因为……烦。
一种被人打扰了清梦,还被强塞了一堆垃圾信息的烦躁。
“吵,脏,乱。”
三个字,从她那樱瓣般的唇间轻轻吐出,清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夏渊和秦烈同时一怔。
吵?脏?乱?
那是百万蛮族大军!是尸山血海!是即将倾覆的江山社稷!到了她口中,就只是这三个轻飘飘的字眼?
秦烈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的刺痛才让他没有当场失态。他强迫自己低下头,不去看公主那张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冷漠得让人心碎的脸。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胸中的悲愤与绝望,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然而,下一刻,凌萱的动作,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之中。
她施施然地站起身,身上那件宽松的宫裙随着她的动作,荡起如水的波纹。她没有再看那张地图一眼,而是赤着白玉般的双足,踩在温润的地板上,径首走出了寝殿,来到了庭院之中。
夏渊和秦烈下意识地跟了出去,满心不解。
庭院里,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池锦鲤正在悠闲地摆尾,几只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一派祥和安宁。这片宁静,与殿内那份末日般的绝望,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凌萱走到那方小小的锦鲤池边,蹲下身子。
她的目光在池底那些被水流冲刷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上扫过,似乎是在……挑选着什么。
最终,她伸出纤纤玉指,从水中捞起了一颗约莫拇指大小、通体的白色石子。水珠顺着她光洁的手腕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她站起身,将那颗湿漉漉的石子在掌心随意地掂了掂,那姿态,就像一个在河边玩耍、对一切都充满了慵懒好奇的孩童。
夏渊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烈则彻底闭上了眼睛,心中最后那一丝火苗,被这荒诞到极致的一幕,彻底浇灭。
完了。
彻底完了。
这位九公主殿下,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国君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无异于缘木求鱼,饮鸩止渴!
就在秦烈心如死灰,准备转身离去,返回前线与将士们一同战死殉国之际,凌萱动了。
她侧过身,面向北方。
那个方向,是天狼谷,是北境防线,是百万蛮族大军所在的位置。
在夏渊惊愕万分、秦烈绝望不忍的目光注视下,凌萱抬起了手。她的动作是那样的随意,那样的漫不经心,甚至还因为没睡醒而轻轻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然后,她屈指,对着北方的天空,轻轻一弹。
“咻——”
那颗小小的鹅卵石,没有发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裹挟任何毁天灭地的威能,甚至没有带起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它就那样普普通通地破空而去,像一颗被顽童扔出的石子,瞬间便消失在了蔚蓝的天际,连一道残影都未曾留下。
整个过程,平淡得就像往湖里丢了颗石子,连一圈像样的涟漪都没有激起。
做完这一切,凌萱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拍了拍手,将掌心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拍掉,转身看向还愣在原地的国君和秦烈,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
“好了,处理掉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软糯慵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以后,别再拿这种事来烦我。”
说完,她对众人摆了摆手,那姿态像是在驱赶几只聒噪的夏蝉。
“都散了吧,本宫要补觉了。”
话音落下,她再也不看众人一眼,转身走回寝殿,那扇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庭院里,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夏渊,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的秦烈。
处理掉了?
就这么……处理掉了?
秦烈猛地抬起头,望向北方那片空无一物的天空,只觉得一股荒谬绝伦的悲凉涌上心头。他想到前线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想到十万袍泽的英魂还在北境上空飘荡,再想到刚才那如同儿戏般的一幕……
一股腥甜,从喉间涌上。
“噗——”
这位铁血将军,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愤与悲怆,一口心血狂喷而出,溅红了身前的青石板。
他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大夏……亡国在即!
而他,竟然将希望寄托在了这样一个……疯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