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走的那天，是春天。
天气很好，窗外风轻云淡，空气都很温和。
城市的公园正要换季，街角的咖啡馆传出熟悉的音乐。她一如既往起了个早，煎了两个蛋，热了点牛奶，还翻出家里最常穿的那双帆布鞋。
她没有带行李。
她不需要行李。
那一天是她二十岁生日。
她站在全息镜前，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梳着一个马尾，素净清爽，一如从前。只是那双眼睛不再圆润青涩，而是多了些沉稳和平静。
她已经决定好了。
她来这个世界，本就有任务。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从十岁那年起就渐渐恢复了全部记忆，但她从未试图改变什么，也从未提前离开。她一直在等，等一个“放心”的时机。
现在是了。
林絮和落怀文，已经过上了属于他们的生活。生活平静，节奏自然，就像她最喜欢的那种温吞慢调。林絮已经重新在做公益项目，周末会和落怀文一起逛菜市场，闲时一起在阳台种几株香草。
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像老夫老妻。熟稔、舒适、没太多言语，却满是默契。
而落怀文……早就不再是那个曾经独自撑着夜风的男人。他变得温和、坚定，也有了新的支点，不再孤独。
她可以离开了。
哪怕她很舍不得，但阿景也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
“今天要出去？”落怀文看着她拎着空包准备出门，神色有些疑惑，却又若有所思。
阿景转过头看他，笑了笑：“嗯，出去一趟，有点事。”
听她这么说，落怀文似乎有所察觉，手掌僵了僵。
“很远？”
“挺远的。”
落怀文没问她去哪，也没有追问她要做什么。他只是走进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杯沿冒着一圈白气，他轻轻递过去：“不管去做什么，都一定要小心。”
阿景顿了顿，手指一紧。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这么多年来，从未露出破绽。她以为他始终不知道。
但落怀文笑着看她，眼里是那种藏不住的温柔：“我知道。”
阿景张了张口。
“你……”她有些迟疑，“你知道什么？”
“从你小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生活里那天起，我就知道。”他语气极淡，“像是安排好的。像有人故意送来的。”
他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份了然与心安。
“可你来了，我就不想追究了。”
“你叫我爸爸，我就当你是我女儿。”
“你吃我做的饭，陪我聊天，给我做‘家庭观察日记’，给我买父亲节礼物……”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嘴角甚至含着一抹自嘲的笑：“就算你是假的……我也贪。”
“贪你喊我一声‘爸爸’。”
阿景喉咙一哽，鼻子发酸：“你……你怎么不说？”
“你还小啊。”落怀文低头摸了摸她的头发，“太早说了你也会乱。你也不是坏孩子，我知道的。你……是真的想陪我们。”
阿景抿了抿唇：“你就不怕我是别人放进来监视你的？或者……图谋什么？”
“怕啊。”落怀文语气很坦然，“可我以前，只怕你离开我。”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笑意：“你知道你第一次生病发烧，我带你去医院，你小小一团窝在怀里喊我‘爸爸’的时候吗？”
“那一刻，我就不怕了。”
“就算你是别人安排的，我也想留下你。”
阿景眼眶红了。
她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想问这个问题，却一直不敢。如今得到了答案，她的心却反而更沉了。
“对不起啊……”她声音发抖，“对不起……爸爸。”
落怀文看着她，看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说对不起阿景，你让我的人生完整过一次。”
“我应该谢谢你。”
是你改变了我颓废的人生。
是你让我重新拥有了幸福。
是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将我拽出深渊。
所以怎么能是你对不起我呢？
空气沉默了片刻。
阳光照进来，客厅里落着温热的影子。
阿景终于点了点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这句话，其实她也不敢保证。
“我知道。”落怀文笑着，“不回来也没事，我们都知道你……去做你自己的事了。”
“你是阿景。”
“不是工具。”
“是我们家永远的孩子。”
阿景终于绷不住，扑进他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搂住他腰，死死不肯松手。
她声音小得像梦呓：“我走了以后，你们要好好的。”
“我只要你们好好的。”
“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不要太想我。”
她走的那天，没有什么大动作。
只是在一个凌晨，窗外开始起雾的时刻，系统终于重新上线。
【检测到主任务完成，黑化值已冻结。】
【宿主当前身份稳定，自主离线申请确认。】
【是否离开当前世界，返回主源区？】
阿景看着窗外灰蒙的天，想了很久。
【确认。】
系统沉默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明白。】
她没有带走任何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只在离开前，把那张三人合照藏进了书桌最底层，和一张便利贴一起。
便利贴上写着：
“我也想留下来，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离开时，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送她。
可林絮却在第二天起床后，忽然在枕边发现了一封信。
字是阿景写的，带着她从小到大的笔迹风格，后几行甚至有些潦草，像是写到最后情绪太多。
信里没有太多解释。
只是说：
“林阿姨，谢谢你陪了我那么久。”
“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真正认识的‘妈妈’。”
“请你替我照顾好你自己和爸爸。”
“我一定会回来，不论在哪个世界，不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再回来看你们。”
落怀文读到信的那一刻，只是站在原地，闭上眼，轻轻呼了一口气。
像是终于明白，那场梦，确实做完了。
但他也知道，她会再回来的。
会的吧？
落怀文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