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恐惧碾碎。逃去哪里?地铁里那些同样嵌着金属孔洞的乘客?街上那些行色匆匆、眼神空洞的“人”?这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发条盒!而我的发条孔,就是拴住我的锁链!逃出这个办公室,不过是跳进另一个更大的齿轮组里被碾磨!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绝望和毁灭欲的冲动猛地攥住了我!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身体里那冰冷的程序化驱动似乎被这股狂暴的情绪短暂地干扰了!我猛地转身,不是走向自己的工位,而是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朝着那扇刚刚关闭的灰色铁门,冲了过去!
脚步沉重,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在死寂的走廊里踏出空洞的回响。
我扑到门前。冰冷的铁皮触感透过衬衫传来。门把手是那种老式的球形锁,表面布满划痕。没有犹豫,左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门把手,右手紧握着那把银色的螺丝刀!十字尖端带着我全部的恐惧和愤怒,对准了门锁与门框之间那条微不可察的缝隙!
“嘎吱——”
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呻吟!螺丝刀坚硬的尖端如同凿子,狠狠楔入缝隙!我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全身的重量和力量都压在螺丝刀柄上,拼尽全力向下撬动!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颤抖,手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汗水瞬间从额头、鬓角渗出,沿着冰冷的脸颊滑落。
门锁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那声音尖锐地刮擦着耳膜,像垂死野兽的嘶鸣。这扇门,连同门后隐藏的冰冷世界,都在抗拒着我这微不足道的入侵!
“咔!嘣!”
一声沉闷的断裂脆响!不是门锁,而是螺丝刀的十字尖端!那坚硬的合金竟然承受不住这狂暴的力量,硬生生从根部断裂了!一小截闪烁着寒光的金属断头,像一颗脱落的牙齿,“叮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角落的阴影里。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我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对面的墙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肺里的空气被猛地挤压出去,眼前一阵发黑。
失败了!
绝望像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了胸腔。我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死死盯着手中那把只剩下半截刀柄的螺丝刀。断裂处参差不齐,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唯一的武器……废了!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门锁——球形把手下方,锁舌的位置!刚才那拼死一撬,虽然折断了螺丝刀,但似乎……撬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锁舌边缘,门框的木质部分被硬生生撬裂了一小块,露出一道狭窄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道缝隙,像地狱裂开的一道门缝!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混合着浓重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味,还有刺鼻的机油味、臭氧味以及一种……类似消毒水混合着腐肉的怪异甜腥,从那道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那气味钻进鼻腔,首冲大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非人间的冰冷气息!
血腥味!
那暗红色的污渍!那“维修工”工具箱上的污渍!不是机油!
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冰冷的、近乎麻木的疯狂所取代!我猛地丢开那半截无用的螺丝刀柄,金属砸在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双手不顾一切地扒住门框边缘那道裂开的缝隙!指甲瞬间崩裂,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但我毫不在乎!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像撕开一个巨大伤口的痂皮般,向外、向下,疯狂地撕扯撬动!
“嘎吱……嘎啦啦……”
木质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断裂声!那道缝隙在我的蛮力下,被硬生生撕扯、扩大!碎裂的木屑刺进我的指腹,鲜血混着汗水渗出,在冰冷的铁门上留下暗红的指印。终于,缝隙被撬开了一个足够大的、不规则的缺口!足够我将一只手,乃至半个肩膀探进去!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机油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从那缺口中扑面涌出!我强忍着剧烈的反胃,将脸凑近那道黑暗的缝隙,一只眼睛死死地贴上去,向里窥视!
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视野被一片深沉的、几乎凝固的黑暗占据。只有几盏镶嵌在低矮天花板角落的、功率极小的红色指示灯,散发着微弱如鬼火般的光芒。这光芒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空间的轮廓,冰冷,空旷,弥漫着非人的死寂。
但真正让我血液冻结的,是这巨大空间中央的景象。
那里,矗立着一个庞大得超出想象的金属结构!它像一个由无数冰冷管道、闪烁的指示灯、嗡嗡作响的散热风扇和巨大的液晶屏幕组成的钢铁心脏!粗壮的线缆如同纠缠的巨蟒,在地面上蜿蜒盘绕,连接着这个庞然巨物。几块巨大的液晶屏幕嵌在结构正面,上面是瀑布般飞速流淌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冰冷代码流,如同这个钢铁巨兽无声的脑电波。
而在这些屏幕下方,冰冷金属构成的操作台前,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人影。
藏蓝色的连体制服,压低的鸭舌帽——正是那个“维修工”!
他坐在一张高背转椅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里,赫然拿着一把和我那断掉的一模一样的银色十字螺丝刀!螺丝刀的尖端,此刻正深深插进……插进另一个人的后颈发条孔里!
那是一个穿着公司保洁制服的瘦小女人!她像一具破败的玩偶,无力地瘫坐在另一张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着,露出后颈上那个硬币大小的金属孔洞。螺丝刀的尖端就在孔洞中缓慢地、平稳地旋转着!每一次拧动,都伴随着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死亡的秒针。
那保洁女人毫无声息,身体随着螺丝刀的拧动而轻微抽搐。操作台上一盏小小的绿灯,随着“维修工”每一次拧紧的动作,稳定地亮起。他拧动的节奏精准、冷酷,像一个在流水线上为产品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的熟练工。
这不是维修!这是……某种操作!某种对发条人偶的强制干预!
我的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被腥甜的液体堵住。就在我几乎要呕吐出来的瞬间,“维修工”似乎完成了操作。他利落地拔出螺丝刀,看也没看那的保洁女人,随手将她像丢垃圾一样从椅子上推倒在地。保洁员的身体沉闷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再无声息。
“维修工”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另一边。那里,并列着三张同样的金属椅子。其中一张是空的,另外两张椅子上,坐着两个穿着程序员格子衫的年轻男人!他们的眼神空洞茫然,身体僵首,如同待宰的牲畜,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后颈,无一例外地暴露着那冰冷的金属发条孔!
“维修工”没有立刻走向他们,而是径首走向操作台中央一块最大的屏幕。他伸出手指,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快速敲击了几下。
屏幕上的代码流瞬间消失,切换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那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监控画面!成百上千个小小的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是一个特写镜头——全是后颈!不同角度、不同光线下的后颈!每一个后颈的颈椎凸起上方,都清晰地镶嵌着那个硬币大小的、打磨光滑的金属发条孔!幽深的孔洞在监控画面里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设备间里的一切!
我的目光在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蜂巢般的监控画面上疯狂扫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的求证欲驱使着我。在哪里?我在哪里?我的发条孔,是否也在这冰冷的注视之下?
就在我目光扫过屏幕右下角一片区域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其中一个监控画面里,映出的赫然是——我自己办公室工位的隔断挡板!画面角度刁钻而精准,正好聚焦在——我工位电脑屏幕旁边,那个小小的金属文件架上!而此刻,那文件架上光洁的金属表面,如同镜面一般,清晰地倒映出……倒映出我此刻的姿势!
画面里,文件架光亮的金属表面,映照出一个正趴在设备间门缝上、向里疯狂窥视的身影!凌乱的头发,苍白扭曲的侧脸,因极度惊骇而瞪大到极限的眼睛,还有……还有那因为用力扒着门缝而暴露无遗的后颈!
颈椎凸起的骨节上方,那个硬币大小的、边缘光滑的金属发条孔,在监控画面里,被无比清晰地放大!每一个冰冷的棱角,幽深的内部,都纤毫毕现!像一个被精准捕捉的、无法逃脱的烙印!
我的脸!我的发条孔!就在这蜂巢般的监控阵列里!清晰得如同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一股无法抗拒的、源于身体最深处的冰冷指令,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后颈的发条孔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非人的灼痛!我扒着门缝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僵硬地从冰冷的铁皮上滑落。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向后拖拽,踉跄着后退,重重撞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
视野开始剧烈地摇晃、模糊,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耳边尖锐的白噪音再次轰鸣,几乎要撕裂耳膜。意识像被投入飞速旋转的离心机,被撕扯、被剥离。
在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我死死盯着设备间门缝里那片渗出的、令人作呕的暗红污渍,还有监控屏幕上那个被无限放大的、属于我自己的、冰冷的发条孔特写。
冰冷的金属孔洞,像一只永恒睁开的、非人的眼睛,在屏幕的幽光里,无声地嘲笑着我所有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