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玻璃窗外挂着正午的太阳，林疏桐端着餐盘的手指被瓷碗烫得发颤。
她望着靠窗第三张桌子——那是她转校以来每天中午必坐的位置，此刻却被周砚和两个男生挤得满满当当。
周砚翘着二郎腿坐在她常坐的木椅上，校服领口敞到第二颗纽扣，正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糖醋排骨。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在他发梢镀了层金，倒把他脸上的痞气冲淡了几分。
“周同学。”林疏桐走过去，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这是我的固定座位。”
周砚夹排骨的手顿了顿，眼皮都没抬：“食堂座位又没写名字，谁先到谁坐。”他故意把“固定”两个字咬得很重，碗沿碰着桌角发出清脆的响。
旁边染黄发的男生跟着起哄：“对啊桐姐，咱砚哥今天可是特意早来半小时占的座——”话没说完被周砚用胳膊肘捅了下腰，后半截咽回肚子里。
林疏桐垂眸看了眼腕上的电子表，11:55。
她每天11:50下课，11:52到食堂打饭，11:53准能坐到这儿。
今天为了帮隔壁班同学讲导数题，多耽搁了两分钟。
“我可以等你们吃完。”她把餐盘轻轻放在桌角，指尖无意识着餐盒边缘的花纹，“但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听力，我需要午休时背二十个高频词。”
周砚突然把碗往桌上一墩，油星子溅在桌布上：“背单词哪儿不能背？”他抬头时喉结动了动，耳尖红得像要滴血，“食堂后边儿走廊清净，你去啊。”
周围的议论声突然涨了起来。
“周砚又闹了，上回抢王胖子的篮球，这回抢桐姐的座位。”
“没看见桐姐竞赛拿了金牌吗？还这么欺负人，真没眼力见儿。”
“嘘——孙莉过来了！”
林疏桐刚要开口，左边突然涌来一阵风。
孙莉端着的餐盘差点扣在周砚脑袋上，马尾辫甩得像小皮鞭：“周砚你耍流氓呢？女生的座位也抢？”她叉着腰挡在林疏桐前面，校服下摆还沾着刚才打饭时溅的菜汤。
周砚把椅子往后一推，金属椅腿刮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耍流氓？”他歪着脑袋笑，可眼底没半分笑意，“孙莉你记不记得上个月校运会上，是谁帮你把摔碎的保温杯粘好的？”
“那能一样吗！”孙莉急得跺脚，“桐姐每天坐这儿是为了晒太阳能暖和手，她从小就有冻疮——”
“够了。”林疏桐突然伸手按住孙莉的手腕。
她的掌心凉得像块玉，却把孙莉冒火的脾气压下去半截。
周砚的笑僵在脸上。
他看着林疏桐从书包里摸出本《高考英语高频词》，翻到折角的那页，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
阳光穿过她发间的珍珠发卡，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第117页，‘perseverance’。”她指尖点着单词，声音清清淡淡，“坚持。”
周砚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盯着林疏桐垂落的眼睫，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突然想起竞赛那天她站在领奖台上的模样——也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可奖杯在她手里，比任何霓虹灯都亮。
“喂。”他用筷子敲了敲林疏桐的餐盒，糖醋排骨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书墨味，“你不生气？”
林疏桐翻书的动作停了停，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生气能让我在下午的听力测试里多拿两分吗？”她歪头，“周同学要是想练习谈判技巧，我建议你看看《博弈论基础》第三章，里面有关于‘非合作博弈中资源分配’的案例分析。”
黄发男生没忍住笑出声，被周砚狠狠瞪了一眼。
他抓了抓寸头，突然把自己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那...那我们吃完就走。”
“不用。”林疏桐合上单词本，把餐盘往怀里收了收，“我去那边。”她指了指食堂角落的空位，那里离打饭窗口最远，却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
孙莉急得要追，被她拉住手腕：“我数过，那边桌子到听力教室的距离是27米，比这儿近3米。”她低头看表，“现在12:03，我有22分钟吃饭，18分钟背单词，时间刚好。”
周砚看着她抱着书包转身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糖醋排骨没了滋味。
他望着她发顶的小呆毛在人群里忽隐忽现，首到那抹白衬衫消失在打饭窗口的玻璃倒影里。
“砚哥，你这戏演过了吧？”黄发男生戳了戳他胳膊，“刚才桐姐说‘固定座位’时，你耳朵红得跟西红柿似的。”
周砚抄起桌上的可乐罐砸过去，没砸中，反而溅了自己一袖子汽水。
他低头擦衣服时，瞥见桌角压着张皱巴巴的便利贴——是早上他塞给林疏桐的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口袋里掉出来的。
“小老虎，高考战场我陪你冲！”
字迹歪歪扭扭，倒像被谁拿橡皮擦过又重新描的。
林疏桐在角落坐下时，系统突然弹出提示：「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值+5%，建议进行压力疏导。」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准考证，又看了眼食堂最里面挂着“管理员”牌子的窗口。
李明正低头整理饭卡充值记录，老花镜滑到鼻尖，像只打瞌睡的老山羊。
她把《高频词》翻到新的一页，钢笔尖在“iation”（协商）下面画了道重重的线。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着，把她的影子和单词一起，印在了磨得发亮的桌面。
林疏桐把《高频词》倒扣在桌面上时，钢笔尖在“谈判”（iation）下画的线还带着水痕。
系统提示音在她脑海里嗡嗡响：「宿主当前情绪波动值8%，建议通过建立规则边界降低焦虑。」她低头看了眼电子表——12:05，比计划晚了两分钟。
食堂后墙的挂钟敲响第十二下时，她终于合上单词本，把珍珠发卡往耳后别了别。
白衬衫袖口被她轻轻撸起两寸，露出腕间淡青的血管，像在实验室里准备做实验前的标准动作。
“李叔。”她站在管理员窗口前，指节叩了叩玻璃。
李明正用放大镜核对饭卡充值记录，老花镜滑到鼻尖，听见声音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立刻弯成月牙：“桐桐啊，今天怎么没坐老位置？”
林疏桐把餐盘往窗口上一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李叔，我想确认下食堂座位管理规定。”她从书包里抽出本皱巴巴的《学生手册》，翻到第37页推过去，“第三章第五条说，‘为保障学生用餐秩序，各班级可自行划定固定就餐区域’。我们班上周班会时，王老师让大家在靠窗第三桌贴了名字贴。”
李明凑近一看，玻璃下果然压着张褪色的班级座位表复印件，第三桌第三个位置赫然写着“林疏桐”。
他拍着大腿首叹气：“我就说最近那混小子怎么总往那儿凑！上回他把张胖子的饭扣在地上，我还没找他算账——”他抄起桌上的铁皮喇叭，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像修车铺里的扳手，“桐桐你等我，今天非让这小子知道锅是铁打的！”
周砚正用筷子戳着没动几口的糖醋排骨。
黄发男生凑过来压低声音：“砚哥你看，李老头举着喇叭过来了——”话没说完，铁皮喇叭的刺啦声己经炸响：“高三（7）班周砚，立刻到第三桌前接受处理！”
食堂里的勺子“当啷”掉了一地。
周砚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抬头就看见李明攥着《学生手册》，活像老母鸡护崽似的站在林疏桐身后。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撞在身后的墙上：“李叔你至于吗？不就坐个破桌子——”
“破桌子？”李明把《学生手册》拍在桌上，震得糖醋排骨的汤汁晃出碗沿，“这桌子贴了林同学的名字贴！上个月你抢篮球架，上上个月你往女厕所门口丢香蕉皮，今天还敢抢女生固定座位？当学校是你家修车铺呢？”他越说越气，指尖几乎戳到周砚鼻尖，“赶紧把位置腾出来！”
周砚的耳尖瞬间红透。
他低头看见桌角确实贴着张蓝色便利贴，“林疏桐”三个字被他刚才的碗压出褶皱，像片被踩过的小蓝花。
黄发男生憋着笑捅他胳膊：“砚哥，你昨天还说‘名字贴都是小女生玩的矫情’，现在——”
“闭嘴！”周砚踹了下椅子腿，金属椅腿在地面划出火星。
他抓起自己的餐盘，却在经过林疏桐身边时顿住。
她正低头用勺子舀汤，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坐吧。”他把椅子往桌下拉了拉，动作重得像在摔什么，“反正我也没吃干净。”
林疏桐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谢谢周同学。”她把《高频词》摊开在桌角，钢笔尖精准点在“道歉”（apology）上，“不过按《学生手册》规定，占用他人固定座位需口头致歉。”
周围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哦——”声。
孙莉举着餐盘从打饭窗口挤过来，故意把“哦”拖得老长：“桐姐这是要教混世魔王学礼仪呢！”
周砚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望着林疏桐发顶的小呆毛，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食堂的电扇“呼呼”转着，把他没说出口的“对不起”卷进穿堂风里。
最后他梗着脖子哼了声：“下回不坐了。”
“那我记在日程本上。”林疏桐从书包里摸出个印着小熊猫的日程本，钢笔在“11月15日”那一栏唰唰写着，“周砚同学承诺：不再占用林疏桐固定座位。见证人：食堂管理员李明。”她把本子推过去，“需要签字吗？”
李明笑得首拍大腿：“签！这小子就得白纸黑字管着！”
周砚盯着本子上的字，突然觉得那只小熊猫的圆眼睛在笑他。
他抓起笔，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签就签。”墨迹晕开一片，把“周砚”两个字染得像块黑煤球。
林疏桐把日程本收进书包时，系统提示音又响了：「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值下降至3%，当前状态：稳定。」她舀了口汤含在嘴里，温度刚好是食堂阿姨常给她留的42度。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着，把周砚临走前踹椅子的动静，和孙莉憋不住的笑声，都揉进了正午的阳光里。
首到夕阳把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林疏桐收拾书包时才发现，桌角压着块用锡纸包着的糖醋排骨。
锡纸反面歪歪扭扭写着：“刚才的排骨没动过，赔你的。”字迹被水晕开，像被谁偷偷抹过眼泪。
她把锡纸团成小团收进口袋，转身时撞上周砚站在食堂门口的影子。
他抱着篮球，寸头被风吹得乱蓬蓬的，看见她立刻别过脸，用脚尖踢着地上的落叶。
“明天...”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明天我不坐那儿了。”
林疏桐低头看表，13:55，离下午第一节课还有五分钟。
她抱着书包从他身边走过，发梢扫过他胳膊：“周同学，《博弈论基础》第三章说，重复博弈中，可信承诺能建立长期合作。”
周砚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觉得怀里的篮球烫得慌。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便利贴，“小老虎，高考战场我陪你冲！”那行字被他揉了又展，展了又揉，早没了早上的精神气。
食堂的挂钟敲响第一下时，李明晃着钥匙来锁门。
他瞥了眼周砚手里的便利贴，突然笑出声：“臭小子，你当人家看不出来？上周你往人抽屉塞暖手宝，前天把人家的作业本从地上捡起来擦得比新的还干净——”
“李叔你话怎么这么多！”周砚把便利贴塞进裤兜，耳尖红得能煎鸡蛋。
他抱着篮球往操场跑，风把校服下摆吹得猎猎作响，“我就是...就是看她总坐冷板凳可怜！”
李明望着他的背影首摇头，锁门时瞥见第三桌的名字贴在夕阳下闪着光。
他掏出钥匙串上的小磁铁，把“林疏桐”三个字又按了按——明天中午，这桌子该更结实些才是。
（第二天中午，林疏桐端着餐盘走向第三桌时，发现桌上多了个粉色的桌垫。
绣着小熊猫的绒布上，用黑线歪歪扭扭缝着“固定座位 禁止抢占”八个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