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死亡名单在手机屏幕上闪着冷光——十三人,全死于心力衰竭。雨点砸在凉亭瓦片上,噼啪作响。
李瓒的目光扫过西周摇曳的树影,压低声音:“村长,瘟疫只是猜测,绝不能传出去。否则恐慌蔓延,局面更难控制。”
张伦重重点头,雨水顺着他草帽边沿滴落:“放心,我和镇民政常科长打过招呼,凡没经你手开的死亡证明,第一时间信息会推给我。”他转向静立一旁的无我大师,语气带着恳求,“大师,做法事或村民祷告时,劳您多抚慰,不要让村民们感到恐慌。”
无我大师双手合十,宽大的僧袖垂落:“自当尽力。”
泥泞的山路被雨水泡得发亮,李瓒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张伦身后。两人沉默着,耳边只有雨声和粗重的喘息。
李瓒盯着雨幕缓缓开口:“方晴的化验结果,是最后的钥匙。”
……
三天后,护士方瑜冲进诊所:“李医生,结果出来了,方晴的血红蛋白快掉没了!”
消毒水味刺鼻,方瑜将湿漉漉的快递文件袋拍在桌上。
李瓒撕开封口,纸张摩擦声尖锐。
“方瑜,你打电话叫她下午无论如何去一趟镇中心医院,还需要做些复检。”他目光盯着在加粗的数据栏眉头紧锁。
方瑜理解,还需要全身进一步的检查以排查病因。
当天下午,方晴跟在护士方瑜身后,脚步虚浮地挪进医务室。她看上去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发白,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架,全靠小瑜半搀着。
“李…李医生,”她气若游丝,瘫坐在椅子上,“又抽血啊?我感觉浑身没力气…骨头缝里都作冷…”
李瓒强压着心惊,戴上手套:“别担心,复检很快,把袖子挽起来。”他示意护士按住方晴手臂,绑上压脉带。
酒精棉擦过肘窝冰凉的皮肤。方晴忽然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眼神惊恐地看向紧闭的窗户:“拉…拉上窗帘!光!光刺得我眼睛疼!”她声音尖利得不正常。
李瓒和小瑜对视一眼。小瑜快步过去拉严了窗帘,室内顿时昏暗下来。
“好了,放松。”李瓒拿起针头。
针尖刺入皮肤。暗红色的血液缓慢流入采血管。李瓒眉头紧锁——这血流速度太慢了,像粘稠的糖浆。他目光无意间扫过方晴低垂的脖颈,动作猛地僵住!
在她散乱衣领的遮掩下,靠近右侧颈动脉的位置,赫然印着两个并排的、深紫色的圆形淤痕!边缘微微,中心点皮肤破损,渗出细小的暗红血珠,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狠狠刺穿过!
“这是什么?”李瓒脱口而出,指尖几乎要碰上去。
方晴茫然地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脖子,触到淤痕时疼得“嘶”了一声:“不知道啊…早上起来就有点疼,照镜子才看见…可能…可能是虫子咬的吧?”她眼神带着一种病态的恍惚。
虫子?两个孔洞距离可不近,什么虫子口器这么大?
李瓒心跳如擂鼓。他猛地想起陈可儿下葬前,他揭开白布时看到的那个凝固在枯槁面容上的、诡异而满足的微笑。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椎。
他镇定下来快速做完化验:“小瑜,带方晴去里间休息,给她倒杯糖水。” 他拿着那管暗沉的、流动迟缓的血样,指尖冰凉。
化验仪器的指示灯在操作台上幽幽闪烁。李瓒将血样放入离心机,按下启动键。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
1. 血红蛋白(Hb):68g/L(参考值115-150g/L)→ 重度贫血。
2. 血清铁蛋白:5μg/L(参考值15-150μg/L)→ 铁储备枯竭。
3. 网织红细胞计数:0.2%(参考值0.5%-2.5%)→ 骨髓造血功能被抑制,身体失去代偿能力。
4. 乳酸脱氢酶(LDH):380U/L↑(参考值120-250U/L) → 红细胞正在大量破裂。
5. 结合珠蛋白:<0.1g/L↓(参考值0.3-2.0g/L) → 血管内溶血。
6. 首接/间接bs试验:阴性→ 排除自身免疫性溶血。
7. 粪隐血试验(三次):阴性→ 无消化道失血。
他指尖重重敲击报告,示意镇医院一起帮忙的师弟陈潇: “血红蛋白68,三天前初检还有102,跌得厉害啊。”
师弟陈潇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觉得疑惑:“中度贫血了?”
李瓒指向血清铁蛋白数据:“铁储备清零了。就算绝食一个月也跌不到这程度。正常贫血时骨髓会疯狂造血,可她的网织红低到接近零。LDH飙升,红细胞破裂,破裂释放的血红蛋白本该被结合珠蛋白回收——可你看这里!”
在镇中心医院待了陈潇瞳孔骤缩:“结合珠蛋白…耗尽了,这什么鬼。”
李瓒一拳砸在桌上,多年执医经验的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生吞血红蛋白,快到她身体来不及合成新的结合珠蛋白。”
陈潇看向报告底部,“病因推断”栏,几种可能的病因像消化道大出血、妇科失血、寄生虫感染、恶性肿瘤、自身免疫溶血,都打上血红大叉排除。
“所有路都堵死了,”李瓒声音嘶哑,“这像是一种纯粹对血液的掠夺。”
报告单上的数据像滴血的刀:营养指标崩盘,血红蛋白指数快速下降,却查不出任何病因。
又是这样……
夜晚,李瓒疲惫地靠在工作台边,闭上眼。黑暗中,两个画面反复撕扯——
方晴颈上那对妖异的紫黑孔洞…
陈可儿嘴角凝固的诡异微笑…
还有那份冰冷的报告:血红蛋白被无形之物疯狂吞噬。
……
窗外,暮色吞噬了天光。远处的康家洋房笼罩在一片阴森的灰雾里。二楼那扇巨大的弧形拱门后,一点昏黄的光晕幽幽亮起,像黑暗中窥视的眼。
少女康奈陷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赤足悬空轻晃。她左手指尖捏着一支细长的水晶高脚杯,杯底残余的粘稠液体暗红如凝固的血,在壁灯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她轻笑道:“凡人总爱追查刻度…多可怜。血袋的刻度,心跳的刻度,生死的刻度…人类以为就靠着这些可怜的数字就能丈量世界呢。”
她赤足踩上冰凉的地板,走向落地窗。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留下淡淡雾痕。窗外,整个槐里村匍匐在雨夜中,几点微弱灯火如同风中残烛。
“饥饿,”她对着玻璃上自己苍白妖异的倒影呢喃,红舌舔过尖牙,“饥饿其实才是最有趣的游戏。”幽深的瞳孔里,翻涌着非人的冰冷与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