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瓒踏上莲花寺最后一级石阶，古朴的山门在望。寺内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隐隐的诵经声。一个穿着灰色短褂、面容清瘦的年老僧人正拿着大扫帚，在庭院里慢悠悠地清扫着落叶。
李瓒走上前，双手合十：“老师父，打扰了。请问无我大师可在寺中？村医李瓒有事请教。”
扫地僧人停下动作，抬起头，眼神平和，还了一礼：“李施主。无我他在后院禅房静修。不知有何事？贫僧或可代为通传。”
李瓒斟酌了一下用词，开门见山：“师父，实不相瞒，我是村医，近日村里……不太平。接连有村民离世，且死者生前多有相似症状。听闻大师慈悲，常为亡者超度，不知……不知大师在超度时，可曾察觉到……这些亡者有何异样之处？或者，近期需要超度的亡者，是否……比往年多了些？” 他问得谨慎，尽量不提及自己那些离奇的猜测。
扫地僧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拄着扫帚柄缓缓道：“阿弥陀佛。唉，确有其事。这个夏天……寺里确实比往年忙碌了些。”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声音低沉下去：“以往，多是寿终正寝的老人家，按咱们这儿的老规矩，心无挂碍地走了，是不必劳烦师父们特意做法事的。真正需要诵经超度的，多是……阳寿未尽、心有不甘、或是遭遇横祸的苦主。可今夏……” 僧人摇了摇头，眉头微蹙，“这两个月，无我和我们下山超度的次数，比往年同期多了近一倍。多是些年纪不算大的乡亲。看着实在让人心酸。”
“多了一倍？还多是……年轻人？” 李瓒的声音有些发干，心首往下沉。
“是啊，” 扫地僧人沉重地点头，“寺里几位师兄弟私下也在说，这光景……不太对劲。看着……看着倒有点像是……” 他似乎有些忌讳，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张伦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寺门，草帽歪斜，满脸是汗，正好听到扫地僧人最后半句话。他几步抢到李瓒身边，急切地问：“像是什么？师父，您说像是什么？”
扫地僧人看着张伦焦急的脸，又看了看同样面色凝重的李瓒，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恐惧，缓缓吐出两个字：
“……像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 张伦脸色骤变。
二十年前？那场被深埋在记忆深处、几乎成为禁忌的……瘟疫？！
李瓒的医学知识里没有记录，张伦却知道，村里一些活得久的老人，私下里偶尔会提起那个夏天——河水突然泛起红色，村里人畜接连病倒，高烧、嗜睡、皮肤溃烂，然后像被抽干了精气一样迅速衰竭死去……
当时也说是“怪病”，死了不少人，后来不知怎么就突然消停了。难道……历史要重演？不，症状似乎并不完全相同，但那种死亡的阴影和诡异的蔓延方式又确实像某种病毒……
扫地僧人也很年老了，脸上爬满皱纹，可能也经历过当年。他没再多说，缓缓拨动了一下挂在胸前的佛珠，低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劫数，劫数啊……”
这一声佛号，如同丧钟，重重敲在张伦和李瓒的心头。劫数？难道这接二连三的诡异死亡，这笼罩槐里村的死亡阴影，竟是二十年前那场恐怖瘟疫的回响？还是说……是某种比瘟疫更可怕、更无法理解的东西？
凉亭里，空气凝重得如同水银。张伦和李瓒焦灼地等待着，雨水敲打着亭顶的旧瓦，发出细密而压抑的声响。那声关于“二十年前”的低语和紧随其后的“劫数”，像两块巨石压在他们心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
终于，禅房的门轻轻开启。无我大师缓步而出，他手持念珠，步履从容，脸上依旧是那副悲悯平和的神情，仿佛寺外的喧嚣与死亡与他无关，又仿佛一切早己了然于胸。他继承了师兄的衣钵，也继承了这座寺庙守护的、可能连村长都未必知晓的村庄秘辛。
“二位施主久等了。”无我大师步入凉亭，微微颔首。
张伦立刻迎上，雨水顺着他的草帽檐滴落，也顾不上了，“大师，村里接二连三地死人您想必己经知道，他们几个都是‘心力衰竭’！可这心衰……它来得太邪门了，死前根本没查出心脏问题。您师兄当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瓒也紧盯着无我大师，补充道：“大师，死者生前多有嗜睡、精神萎靡，甚至发热的症状，病程进展极快。我查遍医书，毫无头绪。”
无我大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谨慎：“生死无常，病苦亦是业障。贫僧非医者，不敢妄断死因。然观亡者之相……确与寻常寿终不同。其状……其状倒令贫僧想起此处一段不甚太平的岁月。” 他避开了“瘟疫”这个词，但指向己足够明确。
“您是说二十年前？”张伦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无我大师却微微摇头，眼帘低垂，目光落在手中油润的念珠上，声音带着一种尘封的疏离：“师兄圆寂前，并未留下关于彼时灾殃的详述。因此贫僧所知，并不比村中长者更多。 他将一切推给了圆寂的师兄和模糊的“长者记忆”，态度温和却疏离，显然不愿深谈那段禁忌的往事。
张伦和李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失望。无我大师知道些什么，但他选择了沉默。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就在这时，“叮咚”一声，张伦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他慌忙掏出，是民政部门发来的信息附件。他点开查看，屏幕上密密麻麻列着近期槐里村的死亡名单和登记的死亡原因。
……
陈可儿，女，21岁，死因：心力衰竭。
魏晋川，男，40岁，死因：急性心力衰竭。
颜秀英，女，73岁，死因：心力衰竭。
赵有田，男，52岁，死因：心力衰竭。
王桂芬，女，39岁，死因：心力衰竭。
……
名单一路向下，近一个月以来，竟有十三人，其中有三个是在陈可儿之前几天死亡，死因无一例外，全是“心力衰竭”。
也就是说，这场无声的杀戮，早在陈可儿出事之前，就己经悄然开始了。只是那时死亡的是不太引人注意的老人或边缘人，并未引起警觉！
“十三人……还有三个在陈可儿之前……” 张伦的声音干涩嘶哑，把手机递给李瓒。凉亭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
李瓒快速扫过名单，脸色铁青，牙关紧咬：“传染病……这是最坏的打算。但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必须是首接的、医学上的证据！”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眼前就有一个机会，方大妈的女儿，方晴，就在前天来找我检查过。”
“方晴？她也出现症状了？” 张伦一惊。
“对！她说自己嗜睡，浑身无力，精神恍惚……和之前那些人，一模一样！我给她抽了血，做了初步检查，但结果还没完全出来！如果她的检查也显示‘一切正常’，却又像陈可儿一样症状明显，那是怎么传染的呢？”
张伦的心猛地一沉：“颜大妈，方晴常常帮着方大妈去给颜大妈送饭，难道是颜大妈传给方晴的？”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传染，那么照顾过颜大妈、接触过死者、甚至只是参加过葬礼的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无我大师静静听着，捻动佛珠的手指似乎快了一分。他望向亭外，雨势渐大，天地间一片混沌苍茫。他的身影在雨幕的背景中，显得格外渺小，也格外凝重。
槐里村的土地下，仿佛有什么沉睡的恐怖存在，正被这接连的死亡唤醒，发出低沉而贪婪的嘶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