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烛火全灭时,陆同风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血影狂徒画符时指尖刮擦地面的刺啦声,像根生锈的针在耳膜上扎来扎去。
"献祭吞雷犬之魂——"那破风箱似的嗓音突然拔高,陆同风怀里的阿黄猛地一震。
老狗的项圈勒得他掌心生疼,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阿黄脖颈的毛,指节白得像浸了雪水。
"狗哥?"他低头去看,正撞进阿黄充血的眼睛里。
老狗的瞳孔缩成针尖大的雷纹,原本灰扑扑的毛发下泛着细碎的蓝光,像有无数小闪电在皮肤下游走。
最骇人的是它肋骨处——那里的皮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露出底下泛着金芒的骨茬,每根骨节都刻着歪歪扭扭的古篆,像被雷劈出来的痕迹。
"疼..."阿黄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青铜,"骨头...要炸了。"
陆同风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突然想起六年前破庙梁上掉灰,阿黄被砸中脑袋后也是这样发抖——可那次老狗叼着他的裤脚首往灶台钻,说要"捂热乎了再骂你没良心"。
现在这抖不一样,是从骨髓里往外渗的颤,连带着他抱着阿黄的胳膊都跟着发麻。
血符的红光突然暴涨,陆同风眼角的余光里,暗红纹路己经连成个扭曲的旋涡。
那漩涡中心浮着团黑雾,正滋滋地啃噬阿黄脚边的雷纹——方才他用纯阳雷织的网,此刻竟像被腐蚀的纸片,裂开蛛网似的缝隙。
"操他姥姥的血祭。"陆同风骂了句,酒葫芦往腰间一扣。
他摸到锈剑的剑柄,剑鞘上的裂纹烫得他掌心发疼,可这次没急着拔——阿黄的雷骨在闹,他得先稳住老狗。"阿黄,你咬我手。"他把左手伸到老狗嘴边,"疼就咬,别憋着。"
阿黄浑浊的眼珠动了动。
它咧开嘴,犬齿刚碰到陆同风手腕,又轻轻收了回去,喉咙里滚出委屈的呜咽:"咬坏了...谁给我买酱骨头。"
陆同风鼻子一酸。
他想起上个月阿黄偷吃王屠户的猪腿被追,也是这么叼着他的裤脚哭唧唧:"狗命要紧,同风你跑慢点"。
可现在老狗疼得骨头都要裂开,还记挂着不咬他。
"咬!"他狠下心,手腕往阿黄嘴里送了送。
这次老狗没躲,犬齿陷进他皮肤的瞬间,陆同风倒抽冷气——不是疼,是阿黄嘴里涌出的雷光顺着伤口往他血管里钻,像有无数小太阳在血肉里蹦跶。
"雷骨...醒了。"阿黄突然仰头长啸。
这声啸不像狗叫,倒像万雷齐鸣,震得密室石壁簌簌落灰。
陆同风被掀得踉跄,怀里的阿黄突然变沉,他差点没抱住——老狗的体型在膨胀,原本土黄色的毛褪成金红,每根毛尖都噼啪炸着小雷花,连尾巴尖都冒起了蓝紫色的电弧。
"轰!"
头顶传来炸雷。
陆同风抬头,就见密室穹顶裂开道缝隙,碗口粗的金雷顺着缝劈下来,精准地砸在阿黄头顶。
雪儿的狐尾"唰"地缠上他的腰往旁拽,可那雷威压得她耳朵都贴到脑袋上,幻术刚撑起半丈就碎成星芒。
"这雷...是九霄雷?"获救的修士里有个白胡子老头,声音发颤,"当年焚天剑神...就是引的这种雷!"
陆同风没接话。
他盯着阿黄——雷光里的老狗轮廓在变,原本耷拉的耳朵竖成尖锥,下颌线拉得更长,西爪按在地上,每道爪印都焦黑冒烟。
等雷光散去,他怀里的哪还是条土狗?
分明是头半人高的雷兽,金红色毛发泛着琉璃光,两颗眼珠像浸在雷池里的琥珀,随便扫一眼都刺得人睁不开眼。
"阿黄?"他试探着摸了摸老狗的脑袋。
雷兽低头蹭了蹭他的手,喉咙里滚出熟悉的呼噜声,只是比从前浑厚了十倍:"同风,我牙酸。"
"噗。"陆同风没绷住笑出声。
他想起阿黄上次吃多了糖瓜,也是这么蹲在破庙门槛上哼哼"狗牙要甜化了"。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血影狂徒不知何时爬到了墙角,正用染血的袖子抹嘴,盯着阿黄的眼神像饿了三年的狼。
"雷骨...真的觉醒了..."血影狂徒的声音在抖,"有了这东西,血炼洞主就能..."
"就能个屁。"阿黄突然扭头。
它一张嘴,喷出团碗口大的雷火。
那火不是红的,是刺目的金,沾到血影狂徒衣角的瞬间,那人就像被点着的纸人,"嗷"地蹦起来又摔下去,半边身子焦黑,只剩两条腿还在抽搐。
陆同风抽了抽鼻子。
他闻见焦糊味里混着股甜香——是阿黄雷火里带的酒香?
这老狗,连喷火都不忘偷他酒葫芦里的竹叶青。
"狗哥,你这是..."他围着阿黄转圈,"进化了?"
"雷骨初醒。"阿黄甩了甩脑袋,耳朵尖的雷花溅到墙上,烧出个焦黑的"旺"字,"当年跟着剑神镇压魔潮时,我被魔修捅了十七刀,雷骨碎成渣子。
现在不过是...重新长了点。"
雪儿凑过来,狐尾轻轻扫过阿黄的爪子:"主人,雷骨苏醒会不会引来麻烦?"
"麻烦?"陆同风弯腰把锈剑捡起来。
剑鞘上的裂纹又多了道,他能看见里面有金光在流动,像活物似的往他掌心钻。"狗哥的雷骨是吞雷犬的命根子,要是有人敢动..."他拍了拍阿黄的背,"正好拿他们练剑。"
阿黄突然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腰。
陆同风低头,就见老狗的爪子扒拉着他的裤脚,眼神里的雷芒软成了水:"同风,我饿。"
"行,出了山请你吃十斤酱骨头。"陆同风笑着摸出酒葫芦灌了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再给你买二斤糖霜山楂,省得你说我抠门。"
获救的修士们早围了过来。
白胡子老头颤巍巍作揖:"多谢小友救命之恩,不知..."
"赶路要紧。"陆同风把老头扶起来,"这血祭没完成,指不定还有后手。"他转身看向阿黄,"狗哥,能走吗?"
"能。"阿黄甩了甩尾巴,雷花在地上画出条亮堂堂的路,"就是...有点沉。"
陆同风翻了个白眼——半人高的雷兽说"有点沉",当他瞎啊?
但他没戳破,只是弯腰拍了拍阿黄的脖子:"走慢点,我跟着你。"
一行人刚出密室,山风就卷着松涛灌进来。
陆同风眯眼望了望天色——日头偏西,林子里的鸟都不叫了,安静得反常。
雪儿突然竖起耳朵:"主人,有杀气。"
"来得正好。"陆同风把锈剑往肩上一扛,酒葫芦在腰间晃出清脆的响,"省得我挨个找。"
阿黄蹲下来,冲他歪了歪脑袋:"同风,我背你?"
"滚蛋。"陆同风抬脚踹了老狗屁股一下,"你现在这体型,我爬上去得费半柱香。"他转身招呼修士们,"都跟紧了,掉队的...阿黄会给你们叼回来。"
阿黄配合地吼了一嗓子,雷花从喉咙里窜出来,在半空炸成朵小烟花。
众人哄笑起来,连刚才吓白了脸的姑娘都捂嘴笑:"这狗...真俊。"
陆同风走在最前面,听着身后的动静,突然觉得这山风都没那么凉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酒葫芦——还剩半葫芦,等出了山,得先给阿黄灌两口。
可就在他们转过山脚,看见山门外的青石板路时,雪儿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抬头,就见西边天际浮着几片黑云——不是云,是密密麻麻的黑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
"魔修。"阿黄的雷芒又亮了几分,"血炼洞的追兵。"
陆同风眯起眼。
他数了数,至少有三十道身影,为首的那个扛着柄血红色的巨斧,斧刃上还滴着黑血。
"来得挺快。"他把酒葫芦里的酒全倒进嘴里,喉结滚动着咽下,"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剑神传人。"
阿黄站到他身侧,雷纹从西爪蔓延到全身,像穿了件会发光的铠甲。
雪儿的狐尾在身后展开,九条尾巴上浮起层层幻境,连山路上的碎石都开始扭曲。
陆同风摸了摸锈剑的剑柄。
剑鞘里的金光烫得他掌心发红,他能听见里面有个声音在说:"该醒醒了,小同。"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远处的魔修己经能看清面容。
为首那人咧嘴一笑,血斧往地上一剁,震得青石板裂开蛛网似的纹路:"交出吞雷犬,饶你们全尸。"
陆同风突然笑了。
他把锈剑出——这次剑鞘彻底裂开,碎片纷纷扬扬落进草丛。
剑身上的锈迹像被风吹散的雪,露出底下流转着金芒的剑身,每道纹路都像活的,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想拿狗哥?"他挥了挥剑,剑气割开迎面而来的山风,"先问过我这把剑。"
阿黄仰头长啸,雷声响彻山谷。
雪儿的幻境里,无数花影与雷芒交织。
获救的修士们躲在他们身后,看着那道扛剑的身影,突然想起百年前那个以雷斩魔的传说——原来剑神传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山巅,那片黑点越逼越近,为首者的血斧上,黑血滴进泥土,瞬间开出朵妖异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