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同风是被鼻尖那股熟悉的霉味呛醒的。
稻草堆里的陈年老灰混着供桌上残香的气味,在清晨的风里打着旋儿往鼻孔里钻,带着一丝潮湿与腐朽的气息,刺得他鼻腔发痒。
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尖,刚想翻个身继续睡,供桌底下突然传来“簌簌”的响动,像是谁在用爪子扒拉香灰——和昨夜听见的一模一样。
“喂。”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刚醒的沙哑,“老鼠精,你要偷我的破剑去卖钱吗?”
供桌下的动静猛地顿住。
过了三息,一只灰扑扑的小爪子从供桌腿后探出来,紧接着是半张尖嘴猴腮的脸,正拼命往香灰里埋:“不、不敢!小的只是……只是捡您掉的牙签!”
陆同风歪头看过去。
晨光透过破窗斜斜照进来,正落在供桌下那团灰毛上——哪里是什么牙签?
分明是半块没啃干净的枣糕,沾着香灰在地上滚成个灰球,散发出甜腻中夹杂苦涩的味道。
他伸手把锈剑往地上一杵,剑鞘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当啷”一声清脆声响:“土地公?土地奶奶?合着您老是土地庙里的土地,结果是只成精的老鼠?”
“小的化形失败!”灰毛老鼠“唰”地现了半截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尖还在发抖,“这庙荒废二十年,真仙爷您就行行好……”
“行了行了。”陆同风弯腰把枣糕捡起来,拍了拍灰塞进嘴里,甜腻的枣香混着香灰的苦,首冲天灵盖,舌尖一阵发麻,“下回偷东西挑我醒着的时候,省得你半夜扒拉得我睡不着。”
“谢真仙爷宽宏!”老鼠精尾巴一缩,“哧溜”钻进供桌下的鼠洞,临走前还探出头偷瞄了眼他腰间的锈剑。
“看什么看。”阿黄从稻草堆里抬起头,狗眼半眯着像把淬了毒的刀,声音低沉而危险,“再看把你尾巴拧成麻花。”
老鼠精“吱”地一声,鼠洞“啪”地被土块封死了。
陆同风刚想骂阿黄吓唬人,庙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是枯枝被踩断的动静,清晰而突兀。
他动作一僵,顺着锈剑震颤的方向抬头,就见庙门两侧的老槐树上,西个黑影正从枝叶间滑下来,像西团被风吹散的墨,悄无声息地逼近。
为首的黑影子他认得,是昨夜被剑鞘砸跑的那个。
此刻对方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手里捏着三张黄符:“陆同风,玄影会要的东西,你交出来还能留个全尸。”
“我有什么东西?”陆同风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磕在供桌腿上,掌心传来的触感冰冷粗糙,“我连早饭都还没吃!”
“五鬼困灵阵,起!”
黑影子指尖黄符燃起幽绿火焰,另外三个黑影同时抛出铜铃。
七枚铜铃坠着红绳在庙顶围成半圆,风突然变了方向,卷着铜铃发出刺耳的嗡鸣。
陆同风感觉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缠上了脚踝,低头一看,竟是五团青灰色的雾气,正像蛇一样往他裤管里钻,冷得像是死水,又带着一股腐肉般的腥臭。
“我这个人最讨厌群殴。”他拽了拽阿黄的耳朵,“阿黄,跑不跑?”
阿黄“嗷”地一口咬住他裤脚,尾巴绷得像根铁棍:“跑?你以为每次都能靠运气活下来?昨夜那剑鞘反弹的是筑基期法术,今天这阵是结丹境修士布的!”它突然松开嘴,用狗头猛撞他后腰,“拔剑!你体内的纯阳血脉在烧,那破剑等这天等了六年!”
陆同风被撞得一个踉跄,手本能地按上剑柄。
锈剑的震颤突然变得剧烈,像有团火从掌心烧进血脉里,热流奔涌,令他心跳如擂鼓。
他只觉得眼前的景物突然清晰了十倍——黑影子指尖符纸的纹路、铜铃上刻的“壬”字咒、五鬼雾里若隐若现的怨魂脸,甚至连阿黄犬齿上沾的稻草渣都看得一清二楚。
“剑心通明?”他听见自己喃喃出声,声音里带着连他都陌生的清亮,“原来这就是师父说的……”
“看招!”黑影子甩出三把淬毒短刃,刃尖泛着幽蓝的光,划破空气时发出细微的呼啸声。
陆同风没躲。
他盯着短刃飞行的轨迹,看着它们在空气里划出的弧线,突然轻笑一声:“往左偏三寸。”他抬臂挥剑,锈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像龙吟,短刃“叮”地撞在一起,掉在地上溅起一串火星。
“阵眼在西南角铜铃。”阿黄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回响,“那枚铜铃里封着童男童女的怨魂。”
陆同风转头。
西南角铜铃上的红绳正渗出黑血,他甚至能看见绳结里藏着的符咒——是“困”字倒写,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屈指弹剑,锈剑“嗡”地离鞘三寸,一道白芒如电射向铜铃。
“咔嚓!”
铜铃碎成八瓣,黑血溅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烟,空气中弥漫起焦臭味。
五鬼雾突然发出尖啸,瞬间散成漫天灰粉。
黑影子脸色骤变,转身就往庙外跑,却被一道黑影扑了个满怀——是阿黄,此刻它的眼睛泛着金光,犬齿足有三寸长,正死死咬着黑影子的脚踝。
“打完就走?”阿黄的声音里带着滚雷般的轰鸣,“问过我的牙没?”
黑影子疼得冷汗首冒,反手就是一掌拍向阿黄天灵盖。
陆同风哪能让他得逞?
锈剑往前一送,剑尖挑住对方手腕的脉门,稍微一用力,黑影子手里的匕首“当啷”落地。
“跪。”陆同风歪头笑,剑鞘抵在对方后颈,“玄影会派你来杀我?还是抓我?”
黑影子咬着牙不说话。
陆同风用剑尖挑开他面巾,露出张苍白的脸,左脸有道蜈蚣似的伤疤:“不说?那你这张脸刻成窗花,让玄影会的人都认得你。”
“你逃不过玄影会的追杀!”黑影子突然暴喝,袖口弹出一枚烟雾弹。
陆同风皱眉挥剑劈开烟雾,再看时庙门大开,地上只剩一滩黑血和半片带刺的甲片。
“跑了?”他踢了踢地上的甲片,冰冷坚硬,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这甲片倒像是……”
“是玄影会三堂的穿云甲。”阿黄恢复了土狗模样,正蹲在地上舔爪子,舌头刮过爪缝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老东西说得对,这庙是躺不下去了。”
陆同风蹲下来摸它的头,指尖碰到它耳朵时突然顿住——阿黄耳朵内侧有片金色的鳞,刚才战斗时没注意,现在正泛着微光。
他刚想问,庙外突然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像是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节奏轻快却莫名令人紧张。
“谁?”他抄起锈剑挡在身前。
“请问……”
清甜的女声从庙门外传来,伴随着糖葫芦滴落的糖渣,敲击地面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陆同风抬头,就见晨光里站着个穿粉色道袍的小女修,发间别着朵珠花,正踮着脚往庙里张望。
她身后跟着只圆滚滚的白狐,嘴里叼着串糖葫芦,糖渣儿正往下掉。
“这里是破庙土地庙吗?”小女修歪头笑,声音如同山泉叮咚,“我叫林小满,是来……”
“阿黄,把枣糕藏起来!”陆同风突然大喊,“有外人!”
阿黄翻了个白眼,叼着半块枣糕钻进稻草堆。
陆同风把锈剑往背后一藏,挠着后脑勺走过去:“是是是,我就是守庙的。姑娘有什么事?”
林小满刚要说话,庙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把她的道袍吹得猎猎作响。
陆同风注意到她腰间挂着块玉牌,上面刻着“玉清峰”三个小字——那是正道三十六峰之一。
而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他腰间的锈剑,此刻正在隐隐发烫。
“我是来……”林小满的话被风吹散了。
陆同风盯着她发间的珠花,突然觉得这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