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深秋的寒气渗入骨髓。陈默站在青城大学沁园小区17栋楼下，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校服，里面套了件洗得发硬的旧毛衣，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的脖颈和脸颊。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奥数经典题库》，仿佛抱着仅有的希望。
昨晚那封字字泣血的信，此刻正躺在他贴身的口袋里，紧挨着那张催命符般的《告知书》。信上写了他的困境、母亲的病、他对数学的热爱与挣扎、以及走投无路下看到这本书和地址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恳求。他请求周教授能给他一个机会，哪怕只是几分钟，解答他省赛前的一些关键困惑，或者…能借给他150元报名费。他知道这很冒昧，很无耻，但他别无选择。
他在楼下己经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看着晨练的老人进进出出，看着楼上302室那紧闭的、没有任何动静的窗户。勇气在寒冷和巨大的羞耻感中一点点流逝。他算什么？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学生，一个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垃圾”，凭什么去敲一位退休数学泰斗的门？对方凭什么见他？凭什么帮他？
胃部因为寒冷和紧张又开始隐隐作痛。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钱硬币，是他今天的饭钱，也可能是明天的。他想起掉进污水沟的馒头，想起母亲在病床上灰败的脸。
“不能退…” 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嘶哑。眼中的怯懦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取代。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让他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进单元门，脚步沉重地踏上楼梯。老旧的楼梯间弥漫着尘土和岁月的气息。每一步台阶都像是踩在通往未知命运的审判台上。
站在302室斑驳的深棕色防盗门前，陈默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膛。他抬起手，指尖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他闭了闭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敲了下去。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响亮，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回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冰冷的绝望再次蔓延。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门内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吱呀——” 厚重的防盗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个身形清瘦、穿着灰色羊毛开衫的老人出现在门后。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岁月刻下的深刻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照片上见过的周振华教授！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门外这个穿着单薄校服、冻得脸色发青、眼神里交织着巨大紧张和孤注一掷的少年身上，扫过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用旧报纸包裹的方正物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热情，也不冷漠，只有一种学者特有的审视。
“你找谁？” 周教授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周…周教授您好！” 陈默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他下意识地鞠了一躬，语速飞快，带着浓重的恳求，“我叫陈默，是青城一中的学生。我…我捡到了您的这本书！” 他手忙脚乱地撕开包裹的旧报纸，露出那本《奥数经典题库》的封面。
周教授的目光在熟悉的封面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没有伸手去接。
“哦？”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在陈默脸上，“然后呢？”
“我…我…” 陈默被这平静的目光看得更加心慌，准备好的话堵在喉咙口。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双手有些颤抖地递了过去，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悲壮：“周教授！求您…求您看看这个！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周教授微微蹙了下眉，看着少年递过来的、明显被揉皱又展平的信纸，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他没有立刻看，而是对陈默说：“外面冷，进来等吧。” 说完，他转身，缓步向屋内走去，门敞开着。
陈默愣住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冲击着他。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小心翼翼地踏进了这间充满书卷气息的屋子。
房间很大，但几乎被书占据。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各种厚重的中外书籍，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味道。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书桌上一叠叠写满演算的手稿。
周教授走到靠窗的藤椅坐下，戴上老花镜，展开那封信，静静地看了起来。
陈默僵立在客厅中央，大气不敢出，像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是煎熬。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书架上那些令人敬畏的书脊，扫过书桌上复杂的公式手稿，一种巨大的渺小感和自卑感再次将他攫住。
不知过了多久，周教授终于放下了信纸。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目光透过镜片，再次落在陈默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
“陈默。”他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依旧平静，“你的信，我看了。”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家境困难，母亲重病，欠费停药，洗碗打工…还有，”周教授的目光扫过陈默怀里那本书，“这本被‘捡到’的书。”
陈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在阅人无数的老教授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你想参加省联赛？”周教授首接问道。
“是！”陈默猛地抬头，眼神灼热，“我想进CMO！我想拿金牌！我需要那笔钱救我妈妈！” 他没有掩饰，将最赤裸的欲望和最卑微的恳求都暴露出来。
周教授沉默地看着他，目光深邃，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房间里只剩下挂钟滴答的声响，沉重地敲在陈默心上。
就在陈默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周教授缓缓开口了，声音听不出喜怒：
“数学竞赛，是纯粹思维的较量，是天赋、努力与意志的试炼场。它不该被金钱和救赎的欲望所玷污。”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但是，”周教授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能将如此沉重的现实压力，转化为近乎自虐般的解题动力，在绝境中依旧没有放弃对数学高峰的冲击…这份心性，这份狠劲，倒也不多见。”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书架前，手指划过一排排厚重的书籍，最终抽出一本看起来更加古旧、封面都有些破损的笔记本。
“这本书，是我早年学习组合数学时的心得手稿，里面有些东西，外面那些教材里可没有。” 他将笔记本递向陈默，眼神带着审视，“省联赛还有一周。如果你能在一周内，吃透这本手稿里关于‘极端原理在图论中的应用’和‘组合构造中的递归与反证’这两个章节，并解决掉我夹在里面的三道题…”
周教授顿了顿，目光如炬：“那么，你省赛的报名费，我替你出。并且，你可以随时带着问题来找我。记住，只有一周。吃透它，证明你值得。”
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如同千钧重担，被放在了陈默颤抖的手中。不是钱，却比钱更珍贵！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值得被投资的机会！
巨大的狂喜和更沉重的压力瞬间席卷了陈默！他紧紧抱住那本沉甸甸的手稿，如同抱住了最后的圣物，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谢谢！谢谢周教授！我一定…一定做到！”
周教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重新坐回藤椅，拿起一份报纸，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陈默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间充满书香的屋子。当他冲出单元门，重新站在清冷的晨光下时，感觉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怀里的手稿滚烫，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那封求助信还在，旁边是冰冷的《告知书》。但现在，他眼中只剩下燃烧的战意！
一周！吃透手稿！解决三道题！拿到报名费！然后…征服省赛！
他没有回学校，而是首接冲向了最近的图书馆！他需要安静，需要时间！饥饿和寒冷仿佛都暂时离他而去，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为这搏命的机会而疯狂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