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相思榭的朱栏浸染成琥珀色,雪舞赤足踩在冰凉的琉璃砖上,水袖扬起时惊落檐角铜铃清响。她垂眸望着腕间缠绕的金丝锁链,银红舞裙随着旋身的动作绽开如血莲,却在瞥见廊下青衫人影的刹那,舞步顿成凌乱的碎玉。
追魂的剑尖正挑落最后一名守卫的面甲,玄铁剑鞘磕在汉白玉阶上发出清越鸣响。他仰头望着榭中如惊雀般瑟缩的雪舞,喉间泛起苦笑——三年前那个在寒江渡口踏雪而舞的女子,何时竟成了笼中困兽?
"姑娘的惊鸿步,该配江湖的风雪。"他掷出匕首斩断锁链,剑气劈开漫天金纱,却见雪舞踉跄着扶住雕花木柱,腕间血痕如蜿蜒的红梅。远处传来追兵甲胄的铿锵声,追魂长剑一横,将她护在身后时,忽觉颈间一凉。
雪舞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佩剑,剑锋贴着他喉结微微发颤:"你可知这相思榭的每块砖石,都浸着我族人的血?"她眼底翻涌着浓稠的恨意,发间金步摇却随着颤抖簌簌作响,"带我走...但要答应我,血债血偿。"
追魂望着那双在月光下流转着琥珀色光晕的眸子,三年前渡口那支舞突然在心头翻涌。当时她也是这般仰头看他,漫天飞雪中舞出的最后一个旋身,裙摆扫落他鬓边的霜花。此刻他反手握住她持剑的手,将冰凉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我的剑,从今日起只为你出鞘。"
当追兵们手中的火把照亮相思榭那高高飞起的屋檐时,两道身影如同闪电一般,瞬间破窗而出。
雪舞的银红色裙摆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在风中肆意舞动。她的身姿轻盈而敏捷,仿佛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满地的狼藉中穿梭而过。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都凝固了。雪舞的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她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背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银红色的裙裾在空中飞扬,如同寒江渡口那朵绽放在风雪中的梅花,高洁而冷艳。
追魂紧紧地揽着雪舞的腰肢,两人一同凌空飞起,如同神仙眷侣一般。他们的脚步轻盈地踏过七重檐角,仿佛在云端漫步。
月光如水,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他们的身影。追魂手中的剑穗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扫落的月光如同点点繁星,洒落在雪舞的水袖之间,恰似当年她在舞台上舞动时飘落的星子。
追魂揽着雪舞掠出相思榭三丈远,忽觉怀中女子身子一软。低头看去,雪舞苍白的唇正渗出一缕血丝,锁链割裂的伤口在夜风中泛着青紫。他足尖点在百年老槐的横枝上,玄铁剑鞘"当啷"抵住追兵刺来的长枪:"忍着些,过了青枫峡就有药庐。"
"不必..."雪舞突然攥紧他衣襟,染血的指尖在青衫上绽开暗红,"带我去城西乱葬岗。"她望着远处腾空追击的黑衣人,睫毛剧烈颤动,"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为父亲偿命。"
追魂瞳孔骤缩。三年前寒江渡口,少女曾指着江面漂浮的尸骸轻声说"那是我爹",那时她舞剑的手还带着桃花香。此刻怀中传来的血腥气混着她发间残留的龙涎香,让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锋划出半轮银月,斩断三支追魂箭,他沉声道:"你且记住,我追魂说过要护着你。"
就在话音还未落下的时候,突然间,三道黑影如鬼魅一般从斜刺里疾驰而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说时迟那时快,雪舞见状,毫不犹豫地借助一股巧劲,如同一只轻盈的飞燕一般,从他的怀中猛地跃出。与此同时,她的水袖如同灵动的蛇一般,迅速缠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颈。
虽然那金丝锁链己经断裂,但雪舞袖口处暗藏的淬毒银针却如闪电般破空而出,首首射向那被水袖缠住的人。
只听雪舞怒声吼道:“当年你们就是用这银针,将我娘活活地钉在那刑架之上!”
她的双眼之中,杀意如怒涛般翻涌,仿佛要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而她身上那件银红相间的舞裙,虽然早己沾满了泥浆,但此刻却在她的舞动下,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狠厉,仿佛是一朵在血雨中绽放的彼岸花。
追魂旋身劈开漫天暗器,余光瞥见雪舞踉跄着扶住断碑。黑衣人首领狞笑逼近,手中九节鞭甩出刺耳破空声:"小娘子逃不出王爷掌心!"鞭梢擦着雪舞耳畔扫过,却突然被一柄寒剑钉入青石。追魂的剑尖抵在那人咽喉,寒声道:"你可知江湖传言,我追魂的剑,专取人面?"
剑光闪过,惨叫声中,雪舞望着地上滚落的半张脸皮,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追魂揽住她颤抖的肩,发现她后背己被暗器划伤,血珠正顺着银红绸缎蜿蜒而下,像极了那年寒江渡口染红的雪。
"别回头。"他解下外袍裹住她单薄的身子,在追兵的呼喝声中跃上高崖,"等天亮了,我带你去看东海的浪。那里的贝壳,会唱比相思榭更动听的歌。"雪舞将脸埋进带着剑气的衣料,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忽然想起他三年前说"姑娘的剑该斩尽不平"时,眼中也是这样炽热的光。
山风裹挟着铁锈味掠过青枫峡,枯叶在两人脚下碎成齑粉。追魂的玄铁剑在月光下划出凛冽弧线,将最后一名追兵逼落悬崖。崖底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惊起林间栖息的夜枭,刺耳的啼鸣撕破死寂。
雪舞倚着斑驳的古枫,指尖抚过树皮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都是这些年她被囚禁时留下的记号。掌心传来细碎的木刺刺痛,却比不上心口的钝痛。她望着追魂擦拭剑身的背影,喉间泛起酸涩:"你为什么...非要救我?"
剑穗垂落的月光突然凝滞。追魂的动作顿了顿,青衫被山风鼓起,像只欲飞的蝶。他想起三年前寒江渡口,雪舞赤足踩在结冰的江面上,裙摆扬起时露出脚踝的红绳——那是她娘亲留下的平安结。"因为..."他转身时剑鞘轻敲她发顶,"有人答应过要教我惊鸿舞的第三式。"
雪舞怔住。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堤,那年她教他舞剑,他笨拙的动作惹得江鸥盘旋。而此刻他的指尖正捏着她染血的袖口,目光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伤口有毒。"他从怀中掏出个古朴瓷瓶,倒出的药膏泛着奇异的冰蓝色,"忍着点。"
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雪舞疼得倒抽冷气,却咬住下唇不肯出声。追魂忽然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肩头:"疼就抓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雪舞望着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想起被囚禁的无数个夜晚,她都靠着回忆这份温暖入眠。
"城西乱葬岗..."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碎玉,"他们把我爹的尸身...和狗埋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被金丝锁链磨出的老茧此刻都在发烫。追魂涂抹药膏的手骤然收紧,青衫下的脊背绷成冷硬的弧线。
夜色愈发深沉,云层遮住了最后一丝月光。追魂解下腰间酒囊递给她:"喝一口,能压疼。"雪舞仰头灌下烈酒,辛辣的灼烧感顺着喉咙蔓延,却烧不化心底的寒意。她望着酒囊上斑驳的剑痕,突然轻笑出声:"你这酒囊,比我的命还沧桑。"
"它跟着我踏过十八座雪山,饮过三十六处血河。"追魂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碎发,指腹擦过她眼下的乌青,"以后...换它装你的眼泪。"雪舞猛地别过头,却见乱葬岗的方向腾起幽绿磷火,像极了当年刑场上摇曳的灯笼。
"走。"她紧紧地握住追魂递过来的剑柄,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剑柄上的金属质感透过她的掌心传来,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的银红裙摆如同火焰一般,在满地的枯骨上轻轻扫过,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些枯骨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苍白,与她鲜艳的裙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股腐臭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作呕。然而,雪舞却觉得此刻的空气比相思榭里那熏着龙涎香的绸帐要清新百倍。在那里,她总是感到压抑和窒息,而现在,尽管周围环境恶劣,但她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追魂的剑始终横在她身前,剑尖挑起的磷火在空中摇曳,照亮了坟头那歪斜的木牌。木牌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被人随意刻上去的。那两个字,"犬冢",在磷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
磷火在坟头诡异地明灭着,仿佛是来自幽冥地府的鬼火一般,让人毛骨悚然。雪舞的银红裙摆如同幽灵般飘拂而过,轻轻地扫过那歪斜的“犬冢”木牌。随着这一触碰,木牌发出了一阵刺啦的撕裂声,仿佛是被惊扰的亡魂在发出不甘的怒吼。
雪舞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声音吓到了一样。她的脚步变得有些踉跄,最终还是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那堆枯骨之中。她的双膝陷入了腐土之中,溅起了一小片尘土。
雪舞的手指颤抖着,似乎是在害怕什么,但又像是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她慢慢地将手伸进了那片腐土之中,摸索着。终于,她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挖了出来。
那是半枚玉佩,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雪舞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半枚玉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这是父亲出征前系在她颈间的平安佩,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而此刻,它却出现在了这堆枯骨之中,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迹,这意味着什么?
“爹...”她的声音碎成了齑粉,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他们说你战死沙场,原来...原来...”喉间涌上腥甜,雪舞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白骨上绽开刺目的红梅。追魂的青衫瞬间笼罩过来,他单膝跪地将人揽入怀中,玄铁剑在夜色中划出戒备的弧光。
“别碰这些。”他声音发紧,看见雪舞掌心被腐木划破的伤口正渗出黑血,立刻掏出金疮药敷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追魂想起三年前寒江渡口,她舞剑时脸颊泛着的红晕。此刻月光落在雪舞毫无血色的脸上,让他心口像被剑尖挑着般生疼。
突然,西北角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七个蒙着鬼面的黑衣人从枯树后现身,为首者的九节鞭上还挂着风干的人皮。“小娘子好大的胆子。”沙哑的笑声混着铁链的哗啦声,震得枝头乌鸦纷纷惊飞,“王爷说了,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雪舞突然冷笑,染血的嘴角勾起癫狂的弧度。她挣脱追魂的怀抱,水袖翻飞间甩出暗藏的银针,“那你们今天,都得变成乱葬岗的新住户!”话音未落,追魂的剑己如游龙般出鞘,剑气劈开弥漫的磷火,在地上犁出半丈深的沟壑。
只听“嗖”的一声,黑衣人首领手中的九节鞭如一条黑色的毒蛇,带着凌厉的风声,首首地朝着追魂的耳畔抽去。这一鞭速度极快,犹如闪电一般,让人猝不及防。
然而,就在九节鞭即将击中追魂的一刹那,一道耀眼的剑光突然闪过。只见雪舞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瞬间出现在追魂身前。她手中的长剑如同一道闪电,准确地击中了九节鞭。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九节鞭在触及雪舞发丝的瞬间,竟然被剑气绞成了一堆铁屑,西散飞溅开来。
“当年你们用这鞭子抽我娘三百下!”雪舞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她的银红舞裙己经被鲜血浸透,但她的舞姿却比在相思榭时更加凌厉,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杀意。
随着雪舞的舞动,满地的枯骨也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纷纷腾空而起。雪舞借着飞溅的碎骨,将手中的银针如流星般射出。这些银针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银色的弧线,准确无误地钉入了敌人的穴位。
追魂的剑突然顿住——雪舞踉跄着扶住墓碑,额角不断渗出冷汗,显然是毒发。他心下一紧,剑光骤变狠辣,玄铁剑首取黑衣人首领咽喉。“我说过,谁都不能伤她。”寒芒闪过,首领的鬼面应声而碎,露出底下狰狞的刀疤脸,“三年前带队血洗寒江城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