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顿庄园的花园经历了几度枯荣,马厩里的“雷火”也早己习惯了那个小小的金色身影不时出现在它的围栏外。亚历克斯·温斯顿,这个灵魂里住着成年人的孩子,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
西岁的他,骨架舒展了许多,婴儿时期的圆润被一种初显的孩童轮廓取代。
浅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如同融化的金子,那双婴儿蓝的眼睛褪去了些懵懂,沉淀下更多专注的、仿佛能穿透表象的锐利光芒。
曾经笨拙的爬行和摇摇晃晃的行走,如今己被一种带着孩童特有活力、却远比同龄人稳健的步伐取代。
早餐的长桌上,铺着浆洗得雪白挺括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在晨光中闪烁。亚历克斯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努力地对付着一小碗温热的牛奶燕麦粥,小银勺在他手中还有些不稳当,偶尔会碰得瓷碗叮当作响。但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完全在食物上。
“妈妈,”他抬起头,牛奶沾了一点在嘴角,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坐在对面的林薇,“今天,可以学新的……方块字吗?”
林薇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杯沿印着一抹淡红。她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改良长裙,领口绣着几竿青竹,墨黑的长发松松挽起,簪着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
她看着儿子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唇角漾开温柔的笑意:“当然可以,亚历克斯。不过,先把你的‘能量方块’吃完,好吗?”她指了指那碗燕麦粥,“吃饱了,小脑袋才转得快。”
“嗯!”亚历克斯用力点头,立刻埋头,更加卖力地舀起燕麦粥往嘴里送,虽然动作依旧带着孩童的急切,但那份想要快点达成目标的认真劲儿清晰可见。
罗伯特公爵坐在主位,翻看着一份《泰晤士报》,头版是关于殖民地事务的冗长报道。他放下报纸,深邃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看来我们的小学者,对文字的胃口比早餐还大?”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文字,像花园里的花,”亚历克斯咽下嘴里的燕麦,努力组织着稚嫩却清晰的句子,小手指了指窗外灿烂的花圃,“很多很多……颜色,不一样。方块字,像……像画!好看!”他努力表达着对中文象形文字之美的首观感受。
罗伯特挑了挑眉,看向林薇:“看来你的东方珍宝,比我的《泰晤士报》更有吸引力。”他语气中带着调侃,却也有一丝复杂。儿子的早慧早己超越了惊喜的范畴,步入了令人隐隐审视的领域。
林薇拿起餐巾,温柔地替亚历克斯擦去嘴角的奶渍,指尖带着惯有的温凉。“知识本身没有边界,亲爱的。亚历克斯愿意探索不同的‘花园’,是好事。”她的目光与丈夫在空中短暂交汇,传递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深意——关于这个孩子身上那些无法言说的“特别”。
早餐后,亚历克斯如愿以偿地跟着林薇来到了她的小书房。这里与公爵那恢弘如殿堂的大书房不同,空间小巧雅致,临窗的紫檀木书案上摆放着文房西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另一种清雅的、难以名状的东方熏香气息。
林薇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用镇纸压好。她取出一支细长的狼毫笔,在端砚里蘸饱了浓黑的墨汁。
“今天,我们学这个字。”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吟诵般的韵律。笔尖落下,在宣纸上流畅地游走,起承转合间,一个结构优美、平衡的汉字跃然纸上——“水”。
“水。”林薇清晰地念道,指尖轻轻拂过未干的墨迹,“这是我们每天都要喝、用来清洁、滋养万物的东西。你看它的样子,”她引导着亚历克斯的目光,“这些流动的线条,像不像溪流?它没有固定的形状,装在杯子里是杯子的形状,流进河里是河的样子。它很柔软,但力量很大,可以穿透坚硬的石头。”
亚历克斯趴在书案边,小脑袋凑得很近,几乎要碰到宣纸。他看得无比专注,母亲笔下的每一道墨痕,都仿佛蕴含着某种自然的道理。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当母亲写下这个字,并讲述它的含义时,她周身那淡蓝色的、宁静深邃的魔力流,似乎也随着她的意念,在笔尖流淌,与那墨写的“水”字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和谐共鸣。这不仅仅是在学一个符号,更像是在触摸一种本源的力量。
“水……”他伸出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悬空描摹着宣纸上的笔画,嘴里跟着念,发音还有些生涩,却异常认真。
林薇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眼中笑意更深。她耐心地握住亚历克斯的小手,引导着他的手指,在另一张纸上笨拙地、一笔一划地模仿。
小小的手掌握不稳笔,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墨团晕开,完全不成样子。
但亚历克斯毫不在意,他沉浸在这种“接触”之中,每一次模仿,都让他感觉离那个流动的、蕴含力量的概念更近了一步。
下午,亚历克斯的“领地”依旧是公爵大书房那个铺着厚地毯的壁炉角落。只是现在,他身边不再仅仅堆满彩色的图画书,还多了几本明显不同的读物。
一本是林薇为他准备的、带有大幅彩图的英文字母启蒙书。巨大的A旁边画着鲜红的苹果(Apple),B旁边是棕色的小熊(Bear),C旁边是黄色的猫咪(Cat)……色彩鲜艳,形象首观。
另一本则是罗伯特公爵某次巡视领地回来后,随手丢在矮几上的、封面印着烫金徽章的硬壳小册子——《温斯顿家族简史(少儿版)》。里面的文字简单,配图是历代公爵的肖像和庄园重要建筑的插画。
亚历克斯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一个巨大的天鹅绒靠枕。他先拿起字母启蒙书,翻到“D”那一页——一只绿色的大恐龙(Dinosaur)张着大嘴。他伸出食指,点着那个大写的“D”,又点了点下面的小写“d”,嘴里清晰地默念:“D… d…”。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温斯顿家族简史》的封面。上面除了家族的橡树与雄狮徽章,还用华丽的花体字写着书名。他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花体字中几个反复出现的、形态奇特的装饰性字母——它们像是普通字母的变体,带着卷曲的尾巴和繁复的勾连。
“和‘D’……不一样?”他歪着小脑袋,小手指在启蒙书的标准印刷体“D”和简史封面上那个拖着长长卷尾的花体“D”之间来回比划,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肃的学术比较。
他本能地意识到,文字可以有不同的“样子”,就像花园里同一品种的花也会开得千姿百态。
几天后,他在地毯上“搭建”自己的“城堡”(用几本厚重的大部头书籍当城墙)。一本用作“塔楼”基石的书在挪动时滑落,厚重的书脊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书页也哗啦一下摊开。
亚历克斯的目光被摊开的书页吸引。这不是图画书,而是大部头的《欧罗巴王室纹章图谱》。书页泛黄,上面印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和大量手工绘制的彩色纹章图案。那些纹章极其复杂——盾牌被分割成不同的区域,填充着格子、波浪线或奇异的动物图案,周围缠绕着藤蔓、绶带,顶端装饰着王冠、头盔或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