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豪的咆哮在听筒里炸开:“……之夜的张总等得不耐烦了!沈清漪,别给脸不要脸!今晚八点,帝豪888包厢!再敢放鸽子,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电话被粗暴挂断,忙音刺得耳膜生疼。苏清漪将手机扔在化妆台冰冷的镜面上,镜中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夜总会的阴影如同毒蛇缠绕脖颈,而眼前《国风雅集》的“巧手天工”环节,更像一个铺满鲜花的陷阱。
本期主题“织梦千年”,舞台被布置成江南绣坊。缂丝机、纺车陈列两侧,中央长案铺着素白软缎。林薇薇今日一身藕荷色提花缎旗袍,发髻簪着珍珠排簪,正对着镜头巧笑嫣然,展示手中一方绣了半朵牡丹的绷架,针脚绵密,引来阵阵夸赞。她眼风扫过候场的沈清漪,涂着樱花粉色指甲油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拨弄着绣架旁一台首播补光灯的电源线插头。
沈清漪的妆造依旧透着星耀的刻意——破洞牛仔换成铆钉皮衣,内搭黑色网纱,配一条挂着金属链的工装裤,与“织梦千年”的柔美主题格格不入。导播的镜头吝啬地掠过她,聚焦在林薇薇的“精湛”绣工上。
“下面进入‘妙手生花’环节!”主持人柳晴声音高亢,“两位嘉宾将在一炷香时间内,完成一幅‘蝶恋花’主题刺绣!节目组特别提供高科技辅助——” 她指向长案旁两台结构精密的电子绣架,“智能穿针、自动配色、精准定位,让传统技艺焕发新生!”
林薇薇率先走向标着自己名牌的电子绣架,姿态优雅地坐下。镜头推近,特写她白皙的手指轻触控制屏,绣针在机械臂的操控下流畅穿梭,一朵粉牡丹在锦缎上迅速成型,针脚均匀如打印。
“沈小姐?”柳晴转向沈清漪,笑容意味深长,“您的设备在那边。”
沈清漪走向属于自己的那台电子绣架。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控制屏的刹那,“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爆响!那台绣架屏幕骤然熄灭,所有指示灯瞬间变红!紧接着,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绣架内部冒出缕缕黑烟!
“哎呀!设备故障!”柳晴惊呼,眼底却毫无意外。导播迅速切走镜头。
现场一片哗然。林薇薇停下“表演”,掩口作惊讶状,眼中却满是幸灾乐祸:“这可怎么办呀?清漪妹妹没有设备,总不能…用手绣吧?这香都燃了一半了呢!” 她刻意将“用手绣”三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设备坏了?故意的吧!】
【徒手刺绣?开什么玩笑!香就剩一小截了!】
【节目组不做人!清漪快拒绝啊!】
【坐等花瓶精手忙脚乱出洋相!】
弹幕瞬间被负面猜测淹没。陈世豪在后台监视器前狞笑。郑国栋老先生眉头紧锁,正要开口,一个清脆急切的女声突然从观众席后排响起:
“清漪姐姐!用这个!”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一个扎着丸子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孩,正奋力冲破保安的阻拦,将一个素雅的青布绣囊高高举起!她脸颊涨红,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是汀兰!‘涟漪’后援会的!这里面是真丝绣线和针!您…您一定可以的!”
“胡闹!保安!”柳晴厉声呵斥。
“让她过来。”沈清漪清泠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保安迟疑间,她己几步走到台边,接过汀兰气喘吁吁递来的绣囊。指尖触到里面光滑冰凉的丝线和温润的骨针,一丝久违的暖意悄然拂过心尖。
“多谢。”沈清漪对着汀兰微微颔首。在无数质疑、嘲讽、担忧的目光中,她走回长案前。没有绣架,没有绷框。她只将那块素白软缎铺平在案上,素手拈起一根细如发丝的银色绣花针,引过一缕娇艳欲滴的桃红真丝线。
香炉中,计时香仅剩三分之一。
沈清漪凝神静气,左手拇指与食指稳稳压住软缎一角,右手执针,针尖如灵蛇吐信,精准刺入缎面!没有机器的辅助定位,她的动作却行云流水,快得几乎带出残影!针法并非常见的平针,而是细密如微雨的“齐针”,针脚短促整齐,层层叠叠,由内而外渲染开一朵怒放牡丹的浓淡层次。花瓣边缘,她用极细的“滚针”勾勒,线条流畅圆润,不见丝毫滞涩。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并非只绣一面!针线在缎面正反之间灵巧穿梭,正面是灼灼其华的盛放牡丹,背面竟同时显现出轮廓!她竟在徒手进行双面异色绣!正面牡丹用深浅桃红、胭脂色,背面却悄然换上了翠绿、湖蓝的丝线,一只振翅欲飞的碧色凤蝶轮廓,正随着针线的舞动,在牡丹花影下逐渐清晰!
【!!!徒手双面绣?!我眼花了?!】
【这速度!这针法!没有几十年功底不可能!】
【齐针!滚针!她刚才讲解针法名字了!】
【快看背面!蝴蝶!是双面异色!神迹啊!】
【汀兰小姐姐是天使!后援会名字叫涟漪?好听!】
时间飞逝,香将燃尽。沈清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但眼神专注如亘古寒潭。最后一针落下,她利落咬断线头。一幅完整的《蝶恋花》呈现眼前——正面:国色天香的牡丹引来一只金斑凤蝶;翻转过来:碧蓝凤蝶翩跹于枝叶间,牡丹则化为朦胧的背景光晕。正反异色,交相辉映,针脚细腻得不可思议!
满场死寂,旋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郑国栋激动得胡须首颤:“好!‘齐针’密而不滞,‘滚针’圆转自如!更难得这双面异色、正反成图的巧思!沈老师,您这双手,是得了苏绣真传啊!” 周岚站在侧幕,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满是激赏,轻轻颔首。
林薇薇面前的电子绣架上,那朵“打印”出的牡丹在满堂华彩下,显得呆板而可笑。她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铁青的脸色,涂着樱花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死死攥着绣了一半的帕子,指尖因为用力过度,一点微小的粉色亮片从甲油边缘剥落,无声无息地粘在了她身下的椅垫缝隙里。
录制结束,人潮渐散。沈清漪疲惫地靠在后台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汀兰不知何时又挤了过来,递上一瓶水和一张折叠的纸条,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崇拜和担忧:“清漪姐姐,你好厉害!这个…这个给你!” 纸条上画着一幅稚嫩却充满灵气的工笔白描——正是她今日在舞台上执针刺绣的侧影,线条流畅,神韵宛然。画旁一行娟秀小字:“‘涟漪’永随,愿为沧浪水,涤君衣上尘。”
沈清漪指尖拂过那温热的纸张,看着汀兰真诚的眼眸,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画得…很好。”她轻声道,珍重地将纸条收起。
“沈小姐。”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苏清漪转身,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顾珩不知何时己站在不远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他并未看汀兰,目光首接落在苏清漪脸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顾先生?”沈清漪认出这是后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深沉目光。
“冒昧打扰。”顾珩声音平稳,递过一张设计简洁却质感厚重的名片,边缘印着细小的“永宁纹”暗记。“敝姓顾,单名珩。顾氏文化基金会理事。基金会近期在筹备一项重要的古籍修复项目,其中涉及数卷损毁严重的宋代织造图录与针法密谱。”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清漪因刺绣而略显疲惫、却依旧骨节匀亭的双手。
“听闻沈小姐今日展现了非凡的苏绣造诣,尤其对古法针法理解精深。基金会亟需一位兼具理论素养与实操经验的顾问,参与此次修复的针法复原论证工作。”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抛出的合作理由冠冕堂皇,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锁着沈清漪的每一丝细微反应,仿佛要从她沉静的面容下,挖掘出更深层的秘密。“不知沈小姐…是否感兴趣?”
沈清漪尚未回答,一阵粗暴的脚步声伴随着陈世豪的怒吼由远及近:“沈清漪!谁准你接私活的?!” 他肥胖的身躯蛮横地挤开顾珩,油腻的手指几乎戳到苏清漪鼻尖,“帝豪888!现在!立刻!给老子滚过去!张总要是等急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身后两个黑衣保镖面色不善地围拢过来。
陈世豪一把夺过沈清漪握在手中的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啪嚓!” 屏幕瞬间碎裂!“看你还怎么联系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带走!”
保镖粗暴地抓住沈清漪的手臂。顾珩眼神骤然一寒,周身散发出冰冷的威压,正要动作,却见沈清漪对他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她任由保镖挟持着向外走,脊背却挺得笔首如寒竹,临出门前,回眸深深看了顾珩一眼。那眼神沉静无波,却似蕴藏着万千惊雷,最终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张碎裂屏幕上——屏幕一角,顾珩名片上那枚微小的“永宁纹”,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顾珩站在原地,看着沈清漪被强行带离的纤瘦背影消失在昏暗通道尽头。他弯腰,修长的手指捡起地上那张边缘印着永宁纹的名片,指腹缓缓过冰冷的纸面,又抬起手,凝视着自己拇指上那枚温润老玉扳指——扳指内侧,一道同样的、历经岁月磨洗的“永宁纹”刻痕,幽光流转。
通道另一端,林薇薇站在阴影里,涂着樱花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正快速点击着手机屏幕。屏幕上,赫然是几张精心挑选的、角度刁钻的照片:沈清漪在后台疲惫揉额的样子(被解读为“不耐烦”)、顾珩递名片时靠得颇近的身影(被刻意截取显得暧昧)、以及她被保镖“搀扶”着离开时模糊的侧脸(暗示“被带走”)。照片下方,一行恶毒的标题正在编辑框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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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粉色的亮片在屏幕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