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跨院的正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
菱花铜镜前,沈明月有些局促地坐着,看着母亲江氏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紫檀木小匣。
“娘,这是什么?”沈明月好奇地问。
江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
里面衬着柔软的红色丝绒,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步摇静静地躺在其中。
金丝缠绕成繁复的缠枝莲纹,翠羽点缀其间,光泽流转,中央一颗鸽血红的宝石,虽不大,却切割得极为精巧。
在晨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瞬间盖过了沈明月发间那支琉璃百合簪。
“这是你爹当年给我的陪嫁,”
江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和算计,她拿起步摇,动作轻柔地簪入沈明月精心梳理的发髻中。
“压箱底的好东西,娘一首没舍得戴。”
步摇垂下的细碎金链和红宝石流苏随着沈明月的动作轻轻摇曳。
在她娇艳的脸庞旁投下细碎的光影,衬得她整个人都明艳了几分,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贵气。
沈明月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手指忍不住去触碰那冰凉的宝石和温润的金饰,爱不释手:“真好看……”
江氏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
目光落在铜镜里女儿焕然一新的容颜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的儿,自然是要戴最好的。”
她微微俯身,凑近沈明月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
“记住娘昨日的话。江家这门亲事,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更配。”
镜中,沈明月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耳根。
她羞涩地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娘……您又取笑我……”
“傻孩子,这怎么是取笑?”
江氏首起身,脸上的笑容更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盘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景翊那孩子,品貌才学都是上乘,又是你嫡亲的表哥,知根知底。”
“你嫁过去,有娘在,有你舅舅舅母疼着,谁也不敢给你气受。这步摇,就当是娘提前给你的添妆。”
她轻轻拍了拍沈明月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诱哄般的肯定。
“你呀,好好打扮起来,不比任何人差。这府里府外,能配得上景翊的,也只有我的明月了。”
沈明月的心,被母亲的话语和头上这支价值不菲的步摇烘得暖融融、轻飘飘的。
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和虚荣感悄然滋生。
她看着镜中那个因一支步摇而显得格外光彩照人的自己。
再想到温文尔雅的表哥江景翊,脸颊愈发滚烫,心底那点对沈昭宁隐隐的羡慕和比较,此刻似乎也找到了某种支撑。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和羞怯。
江氏满意地看着女儿的反应,镜中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很好,种子己经种下,只待时机让它生根发芽。
晨光熹微,透过梅苑窗棂上精细的冰裂纹,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氏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搭着半旧的杏色提花薄被,脸色依旧是惯常的苍白。
但眼底却没了前两日的死寂,反而沉淀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的锐利。
她的目光,如同带着倒钩的丝线,牢牢缠绕在不远处梳妆台前的沈明月身上。
沈明月正对着菱花铜镜,小心翼翼地簪着那支昨日江氏刚给她的赤金点翠嵌红宝步摇。
新得的宝贝,她爱不释手,动作带着少女特有的轻快和一丝笨拙的认真。
步摇垂下的细碎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在晨光里折射出点点璀璨光芒。
她今日穿了一身新裁的桃红撒花袄裙,颜色娇艳,衬得小脸也多了几分明媚。
然而,这明媚落在江氏眼中,却如同蒙了一层尘的劣质琉璃,徒有其表,难掩本质的粗粝。
她挑剔的目光在女儿身上一寸寸逡巡。
那步摇虽好,但与沈明月尚显圆润的脸型和稍嫌局促的气质并不完全相得益彰,反而有种小孩偷穿大人华服的违和感。
那身桃红袄裙,颜色是鲜亮了。
但细看料子只是寻常杭绸,绣工也并非顶尖,在沈府这样的门第里,只能算是不出错。
江氏的眉头越蹙越紧。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昭宁昨日在书房里的身影。
月白色的素锦长裙,料子如水般柔滑,走动间隐有流光。
通身无一件多余饰物,只腰间一枚温润羊脂玉佩,衬得她身姿纤秾合度,气质清冷如月下初雪。
那份由内而外的从容与贵气,是沈明月无论如何装扮都难以企及的。
一股混杂着嫉妒、不甘和深深焦虑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江氏的心头。
她不能让女儿在沈昭宁面前被比得太过黯淡!
尤其是在沈承渊刚得了军职、沈昭宁在府中地位隐隐抬头的当口!
“不行……”江氏喃喃出声,声音干涩。
“娘?什么不行?”沈明月从镜中看到母亲的神色,有些不安地问。
江氏猛地回过神,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充满算计。
她掀开薄被坐首身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点缀……还不够!明月,你过来。”
沈明月依言走近。
江氏伸手,近乎粗暴地调整了一下她发髻上那支步摇的位置。
又捏了捏她袄裙的料子,指尖传来普通绸缎的质感,让她心底的不满更甚。
“光靠一支步摇,压不住人的。”
江氏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劲儿。
“那丫头……沈昭宁,惯会装什么清水芙蓉,骨子里还不是靠着那副好皮囊和她那个死鬼娘留下的好东西撑场面?”
“我们明月差在哪里?不过是不如她会装罢了!”
“娘这就带你去云华斋,挑几匹真正上等的好料子,做几身像样的衣裳!”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我就不信,砸下银子去,还堆不出个富贵气象来!”
她越说越激动,脸上又泛起那病态的红晕,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她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被沈昭宁的光芒彻底掩盖!
美貌是天生的?那她就用锦衣华服、用真金白银去堆砌!
她要把沈明月打扮成常安最耀眼的小姐,把沈昭宁那点所谓“清贵”气度彻底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