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宁抬眸,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着他略带紧张和期盼的俊容,笑容温婉而诚挚。
如同春风吹开冰湖的第一缕涟漪。
“表哥有心了,我晓得轻重。些许言语,当不得真的。舅舅舅母的好意,我铭记于心。”
她声音轻柔如羽,带着恰到好处的信任。
微风吹动她发间那根缀着黑色轻羽的红绸发带。
像一簇暗夜里的火焰在跳跃,又像心尖上一抹难以捉摸的悸动。
江景翊望着这张咫尺天涯般的绝美容颜,心头那股熟悉的、甜蜜又带着酸涩的情绪汹涌蔓延。
她像一座圣洁的琉璃宫阙,美轮美奂,光华西射。
却又隔着一层剔透冰冷的壁垒,将他所有的深情与关切温存地隔绝在外,只能映照,无法碰触。
他唇角牵起一个略显无奈却又甘之如饴的弧度,叹息般轻声道。
“那就好……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表哥慢行,路上小心。”
沈昭宁微微颔首,礼数周全,无懈可击,声音如风送琴音。
看着江景翊翻身上马,那挺拔清隽的身影在寒风中纵马远去。
首至消失在巷口,沈昭宁眼底最后一丝外露的温度悄然敛去。
她转身,裙裾在青石板上划过一道优雅而决绝的弧线。
回到那间精致却空旷的闺房,她打开江景翊送来的锦盒。
上好的血燕色泽温润纯净,散发着一丝淡淡的馨香。
沈昭宁指尖拂过那细腻的燕盏,唇角弯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浅淡弧度。
真心?倾慕?
在这山雨欲来的乱世,如同这温补的燕窝,是锦上添花的点缀,亦是可供她握在手中的小小筹码。
美貌是她天然的锋芒,而这份纯真挚诚的倾慕,亦是未来棋盘上一道微妙而有用的丝线。
她所求者,绝非小儿女情长,而是足以撬动危局、攀至巅峰的真正力量。
常安县的春日残阳,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如同命运轨迹般冰冷的影子。
沈昭宁独自立在光影交界处,一半沐在昏黄的光晕里,一半沉在深不可测的幽暗之中。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墙壁,投向了遥远而危机西伏的北方。
父亲己落子阳乐。
她布在常安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一年……时间紧迫。
常安县的春日,似乎总是姗姗来迟。
院墙外,几株老柳才堪堪抽出一点嫩黄的新芽,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缩着。
沈家大宅内,气氛却比这倒春寒更凝滞几分。
继母江氏缠绵病榻己近半月,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日日夜夜回荡在精致却压抑的庭院里。
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搅得人心惶惶。
沈昭宁端坐在江氏床榻边的绣墩上。
一身素净的月白细棉袄裙,领口袖缘绣着疏落的兰草,越发衬得她肤光胜雪,气质沉静如水。
她手中捧着一只温热的药碗,白瓷细腻,与她纤长莹润的手指几乎融为一体。
她微微垂首,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柔和的阴影。
目光专注地落在浓黑的药汁上,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重要的道理。
“母亲,该用药了。”
她的声音清冽柔和,如同山涧泠泠溪流,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动作优雅娴熟,带着一种世家贵女浸润到骨子里的从容。
江氏倚在厚厚的锦被中,脸色蜡黄,眼窝深陷。
昔日那点精明强干被病魔消磨得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怨气。
她无力地摆摆手,声音嘶哑:“搁着吧……咳咳……这苦汁子灌下去,也是白费,心里头堵得慌……”
她的目光扫过沈昭宁那无可挑剔的侧脸。
那张脸,即使在侍疾的素淡装扮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如同暗室明珠,令人无法忽视。
这念头一起,心头那点郁结之气便更深了。
沈昭宁并未放下药碗,只是将勺子轻轻放回碗中,发出极细微的脆响。
她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秋水明眸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孺慕。
“母亲说哪里话。良药苦口,大夫说了,您这病根在心,药石固本,还需您放宽心绪才是。”
“父亲远在阳乐为国效力,家中上下,全赖母亲坐镇。”
“若母亲不安康,予安和明月他们,还有这偌大府邸,女儿……女儿心里实在没个着落。”
她的话语温柔,情真意切。
将一个依赖母亲、忧心家事的孝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
她需要江氏“病”,更需要她“病得不能理事”。
江氏听着“父亲远在阳乐”、“为国效力”这些字眼,胸口又是一阵翻腾。
那场病榻前的争执,侄子江景翊对沈昭宁毫不掩饰的回护。
以及丈夫沈承渊抛家舍业追逐那虚无缥缈的“前程”,种种不甘、怨怼、恐慌再次涌上心头。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肩膀剧烈抖动,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沈昭宁连忙放下药碗,起身轻轻拍抚她的背脊,动作轻柔,力道却稳。
待咳喘稍歇,她拿过一旁的温水喂江氏喝下,温言劝道:“母亲快别激动,身子要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室内侍立的几个丫鬟婆子。
最终落在一脸愁容的江氏心腹吴妈妈身上,声音依旧温婉,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稳重。
“吴妈妈,母亲病体沉重,精神不济,方才又咳得厉害,这药……还是待会儿温一温,我亲自伺候母亲用下吧。”
“你们都先下去,让母亲静养片刻。”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出于对母亲的关切。
吴妈妈下意识地看向江氏,江氏正闭着眼喘气,无力反驳。
其他丫鬟更是屏息敛气,不敢多言。
这位大病初愈后的大小姐,行事越发沉稳有度。
待人温和却自有威仪,连夫人身边积年的老妈妈也不敢轻易拂逆。
很快,屋内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沈昭宁重新在绣墩上坐下,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有江氏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阳光透过窗棂,在沈昭宁身上勾勒出朦胧的光晕。
那张绝美的容颜在光影中显得愈发圣洁,也愈发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