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舅母费心了。表哥快请进,喝杯热茶暖暖身。”
沈昭宁柔声道,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触手温润,引他入府。
两人并肩而行,她的裙裾偶尔拂过他的靴缘,带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
江景翊刻意放缓了步子,迁就着她的节奏。
他身上带着风尘的气息,还有一种干净的、如同冬日暖阳晒过松木般的清爽味道。
此刻却因心绪起伏而显得略有些紧张,鼻尖甚至沁出薄汗。
“方才送走大夫,姑母的病……”
江景翊侧头低声问道,目光却未曾从沈昭宁脸上移开分毫,带着专注的探寻。
“大夫说是风寒引动了旧疾,加之心中挂念父亲,忧思过甚。”
沈昭宁轻叹一声,眉宇间那份轻愁如烟似雾,惹人怜爱。
“药己开了,只是这心结……”
她欲言又止,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楚楚可怜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这副忧心忡忡又强作坚强的模样,狠狠戳中了江景翊的心。
江景翊心尖像被那羽毛般的影子重重拂过,一股强烈的保护欲瞬间淹没一切,连姑母的病情都显得遥远。
“我明白。”他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安抚的意味,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向她倾斜。
“姑父初赴边关,姑母担忧在所难免。只是你……”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真切的疼惜。
“你才刚病愈,又要操持偌大家务,照看弟弟,还要忧心姑母……万不可太过劳神,一切以自己身子为重。”
他眼中流露出的情意,几乎不加掩饰,真诚而炽热。
沈昭宁抬眸,清澈的眼底映着他关切的身影,唇角弯起一个柔和澄澈的弧度。
如同冰湖表面初融的春水,虽暖意浅浅,却足以慰藉少年的心房。
“谢表哥挂怀,我会当心的。”
这笑容恰到好处,既显温婉,又带着一丝需要保护的柔弱,让江景翊的目光更加流连难舍。
两人行至江氏卧房外,正遇见丫鬟端着药碗出来。
江景翊这才将心思转向姑母,随着沈昭宁进去探望。
江氏靠在床头,恹恹地喝着药,脸色灰败。
见到江景翊,眼中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怨怼。
“景翊来了……”
她声音虚弱,目光扫过光彩照人、连病容都显得格外惹人怜爱的沈昭宁。
又落在侄子身上,那份怨怼便如同找到了出口。
“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副样子……你姑父他……他非要去那刀山火海的阳乐!都是……都是……”
她喘了口气,矛头隐约指向沈昭宁。
“说什么光耀门楣,前程似锦!可那前程是拿命去搏的!”
“还有那笔银子!沉甸甸的银子,就这么白白送给了那劳什子裴将军!”
“咱们安安稳稳待在常安不好吗?何必……”
厅内的空气瞬间凝滞,药味似乎都变得苦涩沉重。
江景翊脸上的关切笑意霎时僵住,下意识地望向沈昭宁。
却见她静静地立在床边,羽睫低垂,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唯见身姿单薄,唇瓣抿紧,似乎强忍着巨大的委屈,侧影流露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柔弱无措。
这幅无声承受的模样,比任何辩驳都更能激起少年的怒意和保护欲。
“姑母!”
江景翊心头猛地一疼,立刻开口打断,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与维护。
“您这话……恕侄儿不敢苟同!”
“姑父大人得此良机,正是昭宁妹妹心系家族、眼光深远,才点明了关窍,得以重振沈家基业!”
“裴将军亦是念及祖上交情,才肯出手相助!”
他上前一步,温言却又强硬地说道。
“姑母,您忧心姑父安危,景翊感同身受。然切莫因心绪不宁,便迁怒于人。”
“昭宁妹妹殚精竭虑,皆是为了这个家!”
“您此刻更要安心静养,才是对姑父、对昭宁妹妹最好的宽慰。”
他言辞恳切,句句都在为沈昭宁辩护,将她塑造成一个为家族默默承受委屈的贤惠女儿形象。
江氏被侄子这番义正辞严、句句在理又饱含维护的话噎了一下,脸上青白交加。
她看着沈昭宁那副柔顺安静、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却隐忍不发的姿态。
再看看侄子眼中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维护之意,一股更深的酸涩与无力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姑母……”
江景翊连忙轻轻替她拍背顺气,声音软了下来。
“您且宽心。姑父吉人天相,定能平安顺遂。”
“您在府中安心静养,有何需要,尽管派人知会我。”
“还有那话可不能再说了,要是被外人听到可不好。”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温声细语地安抚。
江氏咳得面红耳赤,看着侄子俊朗温润的侧脸,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关切。
再看看始终如画中仕女般静立、不争不辩的沈昭宁。
那句指责终究是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只化作一声夹杂着痛苦与茫然的呜咽。
“咳咳……罢…了……都…是有主意的……”
午后,江景翊便告辞离去。
沈昭宁送他到二门。
寒风卷起她鬓边几缕碎发,拂过那莹白如玉的脸颊,清冷柔弱之中又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宛若神女临凡。
“昭宁,”
江景翊牵着马,停下脚步,转身深深凝视着她,目光温柔得能融化冰雪,带着一丝恳切。
“姑母的话……你莫要思虑过重。她病中心绪烦乱,言语失当,绝非其本意。”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少年人真挚的承诺。
“你……定要珍重自身。若遇任何难处,或……”
“或只是想寻人倾诉一二,千万莫要独自扛着,随时派人来唤我,我必至。”
这是他最首白的关切与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