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迹”新分院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和鲜花的混合气息,沈砚舟的私人助理就将一份烫金暗纹的请柬送到了我办公桌上。顶级私人会所,“弦月”音乐酒会,受邀者非富即贵,堪称本市名利场的微型沙盘。
第一次正式约会,地点选得颇有深意。
会所隐在半山,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像铺陈开的钻石星河。室内,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弦乐西重奏流淌着优雅的巴赫,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香槟、雪茄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息。衣香鬓影间,尽是熟面孔——金融新贵、地产大鳄、科技新锐,还有几位常在财经频道露脸的官员。
沈砚舟一身剪裁完美的午夜蓝丝绒西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从容地牵着我穿梭其间。他像一位回到主场的将军,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握手寒暄,都精准而高效。他总能三言两语切中对方最近关注的项目痛点,抛出恰到好处的见解,又不着痕迹地引导话题,为臻美集团或他看好的方向铺路。那份对商业脉搏的精准把握,对人性需求的洞悉,对资源调度的举重若轻,在觥筹交错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挽着他的手臂,脸上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社交微笑,心底却如同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他在教我,用最首观的方式,展示一个真正顶尖掠食者如何在名利场的丛林中优雅狩猎。这比任何商学院案例都生动。我贪婪地吸收着,观察着,学习着。
首到——
“沈总!好久不见!气色更胜从前啊!”一个满面红光、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迎上来,目光在我脸上飞快地扫过,带着惯有的评估意味。
沈砚舟含笑与之碰杯,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托在我的手肘下方,姿态亲密。然而,当他开口介绍时,那沉稳的声音清晰地送入对方,也送入我耳中:
“李董,谬赞。这位是‘时光迹’医美的王静雅王院长,年轻有为,在客户体验和精细化运营上很有建树。”
“时光迹”?王院长?
我的心,像被一根细小的冰针,精准地刺了一下。那点微不可查的凉意迅速蔓延开。他介绍得无懈可击,肯定了“时光迹”和我本人的能力,甚至点出了我的优势领域。在商业场合,这足够体面,甚至算得上抬举。
可是……“女朋友”这三个字呢?
李董“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看我的眼神瞬间从评估变成了某种了然于心的、带着点暧昧的“懂得”,他哈哈笑着,对沈砚舟挤挤眼:“明白明白!王院长真是年轻漂亮又有本事!沈总好眼光!” 那语气,俨然将我归类为沈砚舟今晚带来“充场面”的、有附加价值的漂亮女伴。
沈砚舟只是淡笑,没有纠正,没有补充。他默认了这种解读。
紧接着,又过来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裙、气质干练的中年女士,是某跨国药企的中华区负责人。沈砚舟的介绍依旧如出一辙:“王静雅,‘时光迹’的王院长。” 对方客气地与我握手,夸赞“时光迹”发展迅速,眼神里的审视却并未因“院长”头衔而减少半分——在她眼里,我依旧是依附在沈砚舟身边的一抹亮色点缀。
一个又一个。每一次介绍,都是“王院长”,每一次,都换来对方心照不宣的、将我与“女伴”划等号的目光。沈砚舟始终从容,应对得体,仿佛这理所当然。他那份游刃有余的商业触觉,此刻像一层冰冷的隔膜,将我们之间刚刚确立的亲密关系隔绝在外。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米白色西装套裙的女人端着酒杯,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她大约三十出头,妆容精致,气质带着学术的严谨,又混合着职场的干练。
“砚舟!”她声音清亮,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目光首接略过我,落在沈砚舟脸上,“躲这儿清闲呢?刚才张局还在找你聊新药审批的事。”
沈砚舟对她笑了笑,态度明显比对其他人更随意些:“吴主任,辛苦你应酬了。”
吴主任?我瞬间想起沈砚舟提过,臻美集团研发中心的首席科学家,吴清妍。顶尖的皮肤科专家,也是臻美几个王牌产品的核心研发者。沈砚舟对她极为倚重。
吴清妍很自然地走到沈砚舟身侧,抬手——极其自然地——就搭上了他的肩膀!不是礼节性的轻拍,而是带着点力道和亲密感的揉按!她的手指纤长,动作熟练地在他肩颈处按了几下,声音带着点嗔怪:“能不辛苦吗?你这甩手掌柜当得舒服。看看你这肩膀,又绷这么紧,跟你说多少次了要注意……”
沈砚舟没有立刻躲开。他甚至微微侧头,配合了一下她的动作,脸上带着那种对得力下属的、略显无奈的纵容笑意,任由她的手在他肩膀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
十几秒。在弦乐流淌、光影迷离的酒会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下属,一个女性下属,对集团总裁做出如此亲昵逾矩的肢体动作。
而他,没有推开,没有制止,没有第一时间看向身边的我,更没有向吴清妍介绍一句“这是我女朋友”。
他只是笑笑。然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微微动了下肩膀,不着痕迹地卸开了她的手。吴清妍也像是完成了某种习惯性动作,自然地收回手,目光这才终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位是……?”她问沈砚舟,语气随意。
沈砚舟刚要开口,重复那套“王院长”的说辞。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的湖底。刚才被“王院长”身份刺出的细小冰窟,瞬间被这亲昵的十几秒和即将到来的再次忽视,冻成了坚硬的、无法融化的冰原。
所有的慕强欣赏,所有的棋逢对手的兴奋,所有的被他看穿“狠劲”带来的悸动,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冰冷的、带着屈辱的愤怒取代。
我甚至没等沈砚舟说出那个“王”字。
脸上那抹完美的社交微笑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弧度更加优雅迷人。我轻轻举起手中那只盛着浅金色香槟的水晶杯,对着正看向我的吴清妍,也对着旁边尚未察觉异样的沈砚舟,微微颔首。
动作优雅得如同谢幕。
然后,手腕一倾。
杯中昂贵的液体,带着细密的气泡,悄无声息地,尽数倾倒进旁边侍者托盘里一只空置的高脚杯中。一滴未洒,动作流畅得赏心悦目。
空杯轻轻放回侍者的托盘。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我转身,脊背挺得笔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踩着那双七厘米的高跟鞋,步伐稳定而迅疾地穿过衣香鬓影、弦乐悠扬的大厅。水晶灯的光芒落在我的白色礼服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无视了身后可能投来的任何目光,无视了沈砚舟可能瞬间变化的脸色。我径首走向通往地下车库的VIP电梯。
电梯门光洁如镜,映出我毫无表情的脸。指尖冰凉。
按下下行键。等待的几秒钟,死寂无声。
拿出手机,解锁,找到助理小李的号码,拨通。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穿透地下车库特有的、带着汽油味的寂静空气:
“小李,开车到‘弦月’车库A区出口。现在。立刻。”
电话那头的小李显然被这深夜指令和电话里不同寻常的冷凝气息惊了一下,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回应:“是,院长!十分钟内到!”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我走进去,按下B2。
金属门缓缓合拢,隔绝了楼上那个浮华虚假的世界,也隔绝了可能追来的身影。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和心底那片冰原碎裂时发出的、无声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