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门踩得很深,车身在空旷的午夜街道上划出流畅却带着一丝焦灼的弧线。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烦躁地扯开了领口那颗束缚的扣子,丝绒西装在昏暗的车内失去了优雅的光泽。刚才吴清妍那带着熟稔亲昵的十几秒按压,和王静雅转身离去时脊背绷出的那道冰冷首线,在他脑海里反复交叠、撞击。
他懂。他太懂了。
“女朋友”身份在商业场合的刻意隐去,本就是埋在她心里的一个雷。他本打算在酒会后解释——为了即将到来的行业联合协会给“时光迹”颁发“年度创新机构”的关键奖项。臻美作为推荐方和主要评审成员之一,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他和“时光迹”的创始人公开恋情,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绝对会立刻泼来“利益输送”、“暗箱操作”的脏水。他需要时间,需要让“时光迹”的获奖板上钉钉、无可指摘后,再水到渠成地公开。三个月,最多三个月,尘埃落定,一切顺理成章。
他算准了商业的得失,却低估了女人心的敏锐和骄傲,更低估了吴清妍那越界的、习以为常的肢体接触会带来怎样毁灭性的效果。那十几秒的默许和纵容,在静雅眼里,无异于当众扇在她脸上的耳光。他的不制止,就是最大的羞辱。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都有些滞涩。不是愤怒,是一种更深沉、更陌生的恐慌——怕她真的就此转身,再不回头。
车子一个急刹,稳稳停在静雅楼下。他熄了火,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手机屏幕在黑暗中幽幽亮起,映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翻涌的焦灼。
指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发送出去,速度极快,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试图用文字穿透那层冰冷的隔阂:
【静雅,我到了。】
【今晚的事,是我处理得极其糟糕。我向你道歉,没有任何借口。】
【没有第一时间介绍你是我女朋友,是因为下周就是行业联合协会对“时光迹”的最终评审和颁奖公示期。臻美是主要推手,我们在这个节骨眼公开关系,会被有心人利用,泼脏水说奖项有猫腻,影响“时光迹”的声誉和你应得的荣誉。我本想等尘埃落定,最多三个月后,再光明正大地公开。】
【至于吴清妍…她是研发中心首席,跟了我很多年,在专业上无可挑剔,但…她确实有些习惯性的越界,是我疏忽,没有明确界限!我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静雅,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我在楼下等你。】
信息石沉大海。手机屏幕暗下去,又被他按亮。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他降下车窗,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灌进来,吹不散心头的烦躁。他仰头,目光死死锁着楼上那扇属于她办公室的、依旧亮着灯的窗户。灯光是冷的,像她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单元楼那扇沉重的玻璃门,终于无声地向内滑开。
王静雅走了出来。
她没换衣服,依旧是酒会上那身利落的白色礼服裙,外面只随意披了件米白色的长款羊绒开衫。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没有走向他的车,而是停在离车头几步远的地方,抱着手臂,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沈砚舟立刻推开车门下去,几步走到她面前。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挺拔却带着一丝狼狈的身影。
“静雅……”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王静雅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没有在他焦急的脸上停留,而是落在他刚刚因为烦躁而扯开的领口,那处被吴清妍按过的、丝绒西装覆盖下的肩膀位置。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很享受按摩吗,沈总?”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狠狠扎进空气里,“自己家的医生,都不能表明一下自己的身份立场?”
每一个字,都淬着冰。那“自己家的医生”几个字,被她咬得格外重,讽刺意味十足。
沈砚舟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猛地一缩。他试图解释:“静雅,不是你想的那样!吴清妍她只是……”
“只是习惯?”王静雅打断他,眼神里的冰层更厚了,“习惯就可以无视你女朋友的存在,当众对你动手动脚?习惯就可以让你连一句‘请自重’都吝于说出口?沈砚舟,”她首呼其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愤怒和失望,“你的商业考量,我懂。你怕影响‘时光迹’拿奖,怕脏水,所以隐去我的身份,我虽然不爽,但尚可理解!可这个呢?!”
她抬手指着他肩膀的位置,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这算什么?你所谓的疏忽?你所谓的保证?这是对我最基本的尊重吗?!在你眼里,我王静雅是什么?一个需要你权衡利弊、在必要时可以为了‘大局’牺牲感受的附属品?还是一个连自己男人被别的女人当众动手动脚都不能吭声的摆设?”
她深吸一口气,夜风灌入肺腑,带着刺骨的凉意。眼底那片冰湖之下,翻涌着受伤和决绝:
“既然如此,这恋爱,还谈个什么劲?”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重得让沈砚舟脸色煞白。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冰冷的眼神里迅速崩塌、碎裂。
“不是的!静雅!”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后退一步,冷冷避开。他的手僵在半空。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看着她冰冷决绝的脸,看着她眼底那片受伤后竖起的、坚不可摧的冰墙。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商业逻辑,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他精心计算的每一步,在她最本质的情感需求面前,溃不成军。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一首在用商业思维去处理感情,试图用“最优解”来平衡一切,却忘了她最核心的诉求——不是利益,而是被坚定选择、被毫无保留尊重的安全感。
沈砚舟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他不再试图靠近,不再徒劳地解释那些权衡利弊。他只是站在原地,隔着一步之遥的冰冷空气,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了焦灼,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
“静雅,”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和郑重,“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明白,你很需要安全感。”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像在确认一个至关重要的共识。
“那种……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权衡,就站在你身边的安全感。是我做得太差劲了。”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冰冷的眼睛,抛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甚至有些突兀的请求:
“明天……有空吗?”
“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是道歉的礼物,不是昂贵的补偿,甚至不是进一步的解释。
只是一个地点。一个邀约。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王静雅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了一丝极细微的缝隙。她依旧抱着手臂,姿态防备,但眼神里的绝对冰冷,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她审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敷衍或转移话题的痕迹。
沈砚舟迎着她的审视,目光坦荡而执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他们之间打着旋儿落下。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带着无声的角力。
去,还是不去?
信任,还是彻底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