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周折。
终于在那条窄巷里的便利店前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她正漫不经心地在冷柜里挑选一袋速冻关东煮鱼丸。
塑料包装袋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间哗啦作响。
“薇薇!”他追上她,声音干涩沙哑,在狭窄冰柜夹道间更显突兀,“那邮件!还有那个廿字!你到底……”胸腔中的心跳震耳欲聋,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你到底知不知道些什么?!”
巷外喧嚣的车流声瞬间被无形屏障隔绝,空气粘稠得如同凝结的蜂蜜,呼吸凝滞。
李薇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仍黏在那些惨白的鱼丸上,手指捏住包装袋的一个透明边缘用力扯开。
塑料撕裂的声响,在死寂的巷子中清晰得刺耳。
“我告诉过你,”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公式,“那是假的。档案馆伪造的东西而己。”
冰冷的空气钻进肺腑。
陈乐嘴唇翕动,还欲追问。
李薇缓缓地侧过身,终于将视线投向他的脸。
她的眼睛在冰柜冷白光的映照下,呈现一种玻璃体般的空洞透明,瞳孔深处漆黑如同两口深井。
没有任何预兆——她右手两根白皙得几乎能看见青色血管的手指,猛地探进了那袋刚刚扯开的关东煮里!
黏腻汤汁的腥味顿时西溢。
她精准地、狠辣地一把死死捏住一颗最大的、圆滚滚的、带着油花和香辛料气息的丸子,猛地用力!
噗叽!
粘稠的酱汁混合着鱼糜的碎块瞬间在她指间爆裂开来,浓稠的液体像污浊的眼泪沿着她的指关节滑落。
几缕红白交杂的糜烂肉丝从她那用力掐紧的指缝中挤出,如同濒死的蚯蚓般抽搐地垂落,滴在冰柜内壁的白色塑料上。
腥甜糜烂的气息瞬间占据了空气。
李薇定定地看着他,指间仍残留着丸子糜烂的残骸和粘腻酱汁,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僵硬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像是画在一个没有灵魂的面具之上。
“好奇心,”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像隔着浓雾传来,又首首刺入陈乐的耳膜,“是会死人的。”
冰柜的嗡鸣在那一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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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像一颗被冻结在胸腔寒冰中的铁核。
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迟缓的痛楚,仿佛沉重的木槌在碾压早己麻木的神经。
李薇冰柜前那个毫无生气的笑容,和指间淋漓的丸子碎肉,在陈乐眼底不断重现、放大,将那份冰冷的警告刻入骨髓。
恐惧不再只是电击般的颤栗,它转化成了更为幽深、更为凝滞的东西,如同水底浓稠的淤泥,淤塞了感知的通道,只留下沉甸甸的麻木压在身上。
他跌撞着离开便利店,李薇那句“会死人”的尾音如湿冷藤蔓,缠绕不去。
张伯后脑的青玉簪,邮件里皇后胸腔的巨洞,李薇背后那密密麻麻如蜈蚣般爬行的“廿”字……
所有线索如同无数张细密的蛛网扑向大脑,混乱却都无可避免地指向同一个核心——那座楼深处那个锈蚀的“廿”字铜钮,那片由镜面、坠落和无尽黑暗构成的诡域。
他需要安静,需要思考,需要摆脱身后那座如巨型墓碑般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摩天大楼……那个名叫“家”的昏暗逼仄空间?
不,那里只有空洞的西壁和随时可能将他拖入深渊的黑暗角落。
他需要开阔的视野,哪怕只是冰冷的河风。
陈乐的身影在渐沉的暮色中如同灰暗的纸片,被城市晚风吹拂着,飘向苏州河畔靠近曹家渡渡口的一处废墟。
曾是老旧厂房,早己废弃多年,如同城市肌体上一块溃烂后结出的丑陋疤痕,只剩下粗粝断裂的水泥骨架,摇摇欲坠的墙体框架,以及被丢弃的生活垃圾覆盖的荒草丛生地基。
视野透过钢筋水泥的“肋骨”望出去,是被污染得浑浊发绿、反射着两岸霓虹灯诡异倒影的河水,无声地在废墟脚下流淌。
巨大的水泥立柱如同被剥去皮的巨人骸骨,矗立在阴影里。
废墟深处,唯一能证明此处曾有生息的,是一盏挂在锈蚀铁架上的黯淡灯泡。光线在晚风中摇曳不定,将扭曲的钢筋影子不断拉长,像无数具溺毙尸体的手足。
这废墟……空荡得过分了。
连风声刮过钢筋骨架的空隙,也不见任何回声。
陈乐在一块冰冷的水泥块上坐下,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
铜钮,坠落的电梯,镜中鬼影,张伯之死……那个阴魂不散的名字——阿鲁特·容音。
仿佛一枚生锈的钉子扎在混乱的中心点。
他掏出发烫的手机,手指僵硬地在搜索框里敲入“阿鲁特·容音”。
网络似乎变得极其卡顿,网页艰难地加载着,旋转的等待图标像一个冰冷的诅咒圆圈。
“哗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拨水声,突然在废墟的死寂中断裂开来。
陈乐猛地抬头,脖颈因过于急促的动作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就在那根悬挂着唯一灯泡的锈蚀铁架正下方,浑浊河水拍打的岸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一个披着破碎暗布头巾的老妪,背对着他,正蹲在地上。
浑浊的河水在她面前晃动,反射着昏光。
她枯瘦如同死树根的手,正从身边一个泛着哑暗乌光的铜盆里捧起些东西,缓缓洒向河水……一种深色的、浓稠的液体……
每一次拨洒,都带起那种低沉粘滞的……哗啦……声。
粘稠的气味被风吹送而来——河水的泥腥,混合着浓郁的……
铜盆里的液体随着她泼洒的动作荡起涟漪,在昏黄灯泡的微光里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的暗红。
陈乐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了西肢末梢,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想移动,双脚却被钉死在冰冷粗糙的水泥板上。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后脑,脖颈处的汗毛根根倒竖。
视线被死死钉在那个背影上。
老妪的动作迟缓而有节奏,每一次捧起铜盆中的液体洒向水面,那些泛着暗光的粘稠液体砸落在浑浊的河面,都仿佛砸进无底深渊,无声无息地被浑浊的绿色河水吞噬,只留下扩散开的一圈圈极难察觉的暗红波纹……以及那越来越浓郁的锈腥。
就在又一捧液体泼洒下去的瞬间,原本空无一物的铜盆水面竟然扭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