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顶层的专用电梯,内壁是光洁如镜的暗色金属,无声地、平稳地向上攀升。
电子屏上的数字,从“23”开始,一路跳跃。
小米站在言诺身后,紧紧地攥着那张A级权限卡和数据芯片,手心里的汗,几乎要将那两件“圣物”浸湿。他的心脏,随着上升的楼层,一起被提到了嗓子眼。
顶层。
那是整个声核科技,除了创始人顾屿声和寥寥几位最高董事外,无人能够踏足的禁区。是这座水晶囚笼最顶端的、真正的“神殿”。
言诺却异常平静。
她靠在轮椅的背垫上,48小时不眠不休带来的疲惫,让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却再无半分迷茫。
她知道,接下来她要面对的,不是一场庆祝,也不是一次嘉奖。
而是一场,属于胜利者的、更高级别的,新的试炼。
“叮——”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
与楼下繁忙、紧张的氛围截然不同,整个顶层,安静得可怕。脚下是柔软得几乎能吞噬掉所有声音的长绒地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如同雪后松木般的淡香。
顾屿声的助理,早己等候在此。
“言小姐,小米,这边请。”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他们引向走廊尽头那扇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门。
助理为他们推开门,并没有跟进去,而是再次躬身,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这,就是顾屿声的办公室。
一个巨大、空旷、冷淡得如同现代艺术馆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将C市最繁华的云端景致,切割成一幅幅冰冷的几何图景,如同他拆解声音时的精准。
顾屿声背对着他们,正站在窗前,俯瞰着脚下那片如同沙盘模型的城市。
他没有转身,只是用那冷冽的声音,淡淡地说道:“坐。”
办公桌前,只放着一张椅子。
言诺平静地操纵轮椅上前,而小米,则像一个最忠诚的侍卫,紧张地、笔首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顾屿声缓缓转过身。
他己经脱掉了那件黑色的风衣,只穿着一件同色的高领羊绒衫,更衬得他整个人清瘦、挺拔,带着一种禁欲主义的、学者般的气质。
他走到桌前,将一份早己准备好的、装订精美的合同,推到了言诺的面前。
“看看。”他说,“没问题就签。”
小米立刻上前一步,作为言诺名义上的“实习经纪人”,这是他必须履行的职责。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份合同,当他看清上面的条款时,他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这是一份,他从业以来(虽然只有一个月),见过的最慷慨、也最诡异的合同。
慷慨,是因为甲方(声核科技)给予的条件,优厚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甲方将为乙方(言诺)提供S级声优的一切资源,包括但不限于:顶级录音设备、专属创作团队、A级项目优先选择权、以及无上限的康复与培训费用。】
诡异,则是因为合同的核心条款,与钱和利益,毫无关系。
小米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下意识地,将那几条核心条款,低声念了出来:
“第一,乙方所有产出作品的最终考核标准,不以商业价值为导向,仅以与‘77号标准’的‘共鸣度’为唯一评判依据……”
“第二,乙方在合约期内,需无条件配合甲方,进行一切关于‘真实声线’与‘AI情感模型’的融合实验……”
当他看到最后一条,也是最核心的一条“对赌协议”时,他的声音,己经彻底变了调。
“第三……乙方需在一年之内,通过自身能力与甲方提供的资源,正式解锁,并完美复刻【A000号文件:《夜莺》原始试音】。在此期间,乙方所有作品的‘共鸣度’平均值不得低于77。若任一条件无法达成,本合同自动失效,且乙方需向甲方,赔偿一亿元违约金。”
他看到“一亿元”下面,还有一行极小的、用灰体字打印的备注。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念了出来:“注:该违约金数额,与三年前‘夜莺’项目一期、二期全部研发投入成本,精确匹配。”
“一……一亿?!”
小米的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他惊恐地看着顾屿声,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份合同,而是一张通往地狱的卖身契!
这不再是一份简单的违约金,这分明是让言诺,背负上《夜莺》项目全部的、沉甸甸的历史!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然而,言诺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她从小米手中,拿过那份合同,目光落在了“A000号文件:《夜莺》”那几个字上。
她终于,完全明白了。
从她踏入声核科技的那一刻起,从那份用《夜莺》废稿打印的考题,到那份关于《失败的美学》的报告,再到眼前这份天价的对赌协议……
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
《夜莺》。
这个男人,这个站在行业之巅的、冰冷的暴君,他像一个最偏执的疯子,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为了让她,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亡魂,为他,重现三年前那只,啼血的夜莺。
他到底,想从那段声音里,找到什么?
言诺抬起头,迎上了顾屿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顾屿声也在看着她。
他知道,她看懂了。
“签,”他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宇宙的终极法则,“或者,带着你刚刚赢回来的尊严,离开这栋楼,永远别再回来。”
他给了她选择。
一个,是跳入他精心设计的、通往未知的深渊。
另一个,是回归她本该拥有的、一无所有的自由。
言诺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笑了。
她拿过桌上的笔,拔开笔帽。
就在那冰冷的金属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那一瞬间,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的耳边,仿佛有两道来自过去的声音,在这一刻,轰然重叠!
一道,是前世三年前那个雨夜,刺耳的、让她浑身冰冷的刹车声—— “吱!!!”
另一道,是她在《夜莺》试音时,挑战那个最高难度的悲鸣,最终因体力不支而声带撕裂时,那声最绝望的、象征着天才陨落的破音—— “嘶啦!!!”
车祸的巨响,与职业生涯的崩坏之声,在她的脑海中,合二为一,化作了最尖锐的、足以刺穿灵魂的魔咒。
言诺握着笔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小米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仅仅一秒之后,那份颤抖,便被一股更强大的、破釜沉舟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
笔尖,重重地,落在了纸上。
那“沙沙”的、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微不可闻,却让她在一瞬间,想起了前世火葬场里,那些被焚烧殆尽的纸灰,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握着笔,一笔一划,在那份她前世到死都没能签下的合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不再是简单的两个字。
那是以血为墨,以骨为笔,画下的一道,通往复仇之路的符咒。
——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