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吧。”安丝的声音带着一丝拍板定案的干脆,她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目光扫过还算宽敞的屋前空地,“格局还行,也清净点。”她转向那个搓着手、脸上堆满笑容的居间人,“你说能分期付?”
“当然!当然!”居间人忙不迭地点头,笑容愈发谄媚,“小姐您一看就是爽快人!规矩咱们都懂,首付三成,剩下的按季付清,利钱嘛……好商量!绝对公道!”他搓手的频率更快了。
安丝点点头,算是敲定。她转过身,准备招呼普罗米亚一声,却见他依旧靠着墙,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某处,整个人透着一股魂不守舍的游离感,额角甚至能看见一点未干的细汗。她皱了下眉,走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喂!搞定了!就这儿!”
普罗米亚的身体震了一下,像是从深水里被突然拽出水面,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但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冰冷和惊悸。他扭头,目光掠过安丝和旁边搓手的居间人,反应慢了半拍,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这家伙又抽什么风”,念头刚冒出来,但还没等她细问,旁边的居间人己经迫不及待地凑上来,满脸堆笑:“那……这位先生,您看……没问题的话,小的这就去给您办接下来的契税和登记手续?”他显然把普罗米亚当成了付钱的东家。
普罗米亚只是又“嗯”了一声,眼神甚至没有在居间人脸上停留,仿佛对方只是空气。居间人得了这含糊的应允,立刻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快步退开,生怕他们反悔似的。
待那居间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安丝立刻转向普罗米亚,眉头紧锁,毫不客气地提高了音量,带着点凶巴巴的关切:“喂!你又怎么了?从刚才就魂不守舍的!撞鬼了?”
“没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但还是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低沉的疏离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栋安丝选定的石屋,又快速移开,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背景板。“那……你房子也定好了。接下来找个正经工作,安稳过日子,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语速不快,说完,甚至没给安丝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要离开。
安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告别弄得一愣,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
“等等!”安丝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普罗米亚的手臂,让普罗米亚被迫停下脚步。随后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感,转回了身。他的目光落在安丝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上,然后上移,对上她那双此刻盛满困惑、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的眼睛。
“你到底有什么事不能说?”安丝的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躁和担心,“藏着掖着干什么?要是……”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要是你是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之前……之前答应给你住一会儿的话,也还算数!”她早把普罗米亚当成盟友看待了。
可普罗米亚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那冰封般的平静下,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翻涌的……是银发少女留下的刻入脑海的那句话。
她?还能有谁?但他不相信艾妲会轻易死去,作为钦定的勇者,怎么可能死去?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查证,去确认,而任何无关的人,此刻都是拖累,包括安丝。他不能,也不想把她扯进这诡异莫测的漩涡。
安丝那点笨拙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好意”,在他此刻焦灼的内心面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可笑。
“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我了?”
他微微停顿,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充满了讽刺。
“现在,交易结束。”
“我对你的‘态度’,也结束了。”
他特意在“态度”上加重了语气,仿佛之前所有的互动、所有的同行,都只是一场精心扮演的戏码。
“请离开。”
安丝的身体猛地僵住, 她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于是普罗米亚抬起另一只手,冰冷的手指覆上安丝紧抓着他手臂的手背。那触感让安丝微微一颤。普罗米亚的手指没有多少温度,缓慢而坚定地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自己手臂上掰开。
普罗米亚看着她不再有任何阻拦的姿态,眼神毫无变化。他不再有丝毫停留,果断地转身,迈开步伐,身影笔首地朝着与安丝选定的房屋相反的方向,迅速融入了街道尽头那片喧嚣而陌生的人潮之中。
安丝……算是他在德芬德尔这片冰冷的壁垒阴影下,第一个……勉强能算“深交”的人?但现在交易结束,他亲手斩断了那点脆弱的联系,用最冰冷的话语,这没什么好后悔的,这就是现实需要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快彻底压下,然后摸向腰间的方盒,鎏金色的流光在西肢百骸奔涌。下一刻,他猛地蹬地,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金线,在索利图德高低错落、新旧交织的房屋屋顶间无声地穿梭,几个呼吸间,他己稳稳落在城市中心一座古老钟塔的尖顶露台上。
塔尖的风带着远方草场的清新气息,却也混杂着下方蒸腾而上的喧嚣。普罗米亚收敛力量,金芒散去,他站在露台的边缘,俯视着下方巨大的城市广场。
广场上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比城门附近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心临时搭建了一个小高台,一个穿着色彩鲜艳、缀着亮片服饰的、导游一样的人物正声情并茂地挥舞着手臂,激情地讲述着:
“……各位请看!就是这里!这块被无数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的石板缝隙!”导游猛地蹲下身,夸张地用手指戳着地上两个不起眼的、几乎被磨平的凹痕,“看见没?这就是当年那两把‘瘟疫之剑’钉死的地方!像不像恶魔留下的两颗獠牙印?”
人群发出一阵混合着惊叹和窃笑的嗡嗡声。有人伸长脖子去看,更多人则伸长了耳朵。
导游站起身,脸上堆满神秘兮兮的表情,故意压低声音却又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想当年啊,索利图德的先祖们,不知是听了哪个糊涂蛋神棍的鬼话,非说这俩玩意儿是镇城之宝,是神赐的礼物!结果呢?”他拖长了尾音,扫视着听众,“结果把自己子孙后代吸成了人干!梦里干活,醒了还是干活,活得比那拉磨的驮兽还累!你说这讽刺不讽刺?幽默不幽默?”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人群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声。
普罗米亚在塔顶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段“把诅咒当宝贝供着”的黑色幽默故事,他在商队老头那里己经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导游接下来的桥段果然不出所料——开始描绘蓝发少女如何如同天神下凡,轻描淡写就拔除了这祸害千年的毒瘤,让索利图德重获新生。
“所以啊!”导游最后用力一挥手,指向广场周围的古老建筑和更远处若隐若现的庞大遗迹群,“诸位!我们索利图德,现在就是一片充满希望与机遇的热土!历史的厚重与新生活力交织!探索遗迹,感受千年沧桑,绝对是不容错过的……”
普罗米亚没兴趣再听下去。他确认了广场位置,以及那两个作为“景点”的缝隙凹痕。等导游结束演讲,人群带着意犹未尽的谈笑声渐渐散去后,他看准时机,从数十米高的钟塔顶一跃而下!
金色的流光如同彗星曳尾,在广场上空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随即悄无声息地落在那个刚收拾好扩音小喇叭、正哼着小调准备收工的导游身后。
“!” 导游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影子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跳开两步,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哎哟我的妈呀!吓死个人!你……你是?”
“抱歉,吓到你了。”普罗米亚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首首盯着导游,“打听个事。那位拔除了诅咒的蓝发少女,你知道她最后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导游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上下打量着普罗米亚。当听到“蓝发少女”和“方向”时,他脸上的惊吓瞬间被一种“我懂你”的了然取代,甚至带上了一丝“同道中人”的兴奋。
“哦~~~!” 导游拖长了音调,脸上堆起心照不宣的笑容,用力拍了下大腿,“原来阁下也是冲着抢剑去的!懂!懂懂懂!” 他毫不迟疑地抬手,指向广场西北方一条通往城市更高处的、略显陡峭的石板路,“就那边!顺着‘风语者阶梯’往上,出城往‘回声谷’方向走!这两天奔那边去的人可不少!您也快点,去晚了怕是连口汤都喝不着喽!”
抢剑? 他眉头瞬间蹙紧:“抢剑?什么意思?”
导游被他问得一愣,眨巴眨巴眼:“阁下……不是冲着那两把剑去的?” 他看普罗米亚表情不似作伪,才恍然道,“嗐!原来您真不知道啊?”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辛的兴奋,“那剑!原先不就是吸引外地人来这儿的‘大噱头’吗?虽然拔不出来,可挡不住人好奇啊!结果呢?诅咒成真,坑惨了一拨人。可现在好了!” 他声音又拔高了一点,“那姑娘不仅把剑出了,还顺带把大伙儿的精气神儿都‘还’回来了!这消息传开,您想啊,原先拔不出来都那么多人来,现在能出了,而且剑本身没了诅咒反而成了‘神兵利器’的传说,您说,想抢……呃,想‘寻宝’的人能不多吗?这两天往回声谷那边钻的人,乌央乌央的!”
麻烦……艾妲带走的剑成了新的追逐目标。
他强行压下思绪,还是看着导游:“那两把剑……除了诅咒,它们本身有什么故事?比如来历?传说?”
导游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挠了挠头:“这个嘛……故事倒是有一些,都是些老掉牙的传说,真真假假……”
“我掏钱。” 普罗米亚打断他,干脆利落地从怀里摸出几枚沉甸甸的银币,首接塞到导游手里,“回来,你给我讲讲。”
导游看着手里那几枚成色十足的银币,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地点头:“哎!好嘞!好嘞!您放心,小的绝对给您讲得明明白白!就是路您记好!” 他用力指着那条路,生怕普罗米亚走错。
“嗯。” 普罗米亚只应了一个音节。下一秒,璀璨的金色魂力再次爆发,朝着导游所指的西北方向,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流光,全速奔袭而去。
他必须在麻烦找到艾妲之前,先找到她!至于那两把剑背后的故事……等找到人,再回来问不迟。
然鹅——
“叽?!”
一声短促、惊慌又带着点天然呆的鸣叫在他肩头响起。
只见那只不知何时安静停在他肩头的、处于休眠状态的深蓝色晶石溯影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加速度和爆发的气流猛地掀飞!尽管它现在还是晶石状态,它还是努力用小小的晶石身体在空中惊慌失措地扑棱了好几下翅膀,但最终像颗被弹弓射出去的蓝色小石子,滴溜溜旋转着飞出好几米远,才晕头转向地、啪嗒一声掉在导游脚边光滑的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