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这具残破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出那道无形结界的。
他的思维像浸在浑浊的冰水里,缓慢而麻木。
行啊……就依她说的吧……
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
他扯出一个冰冷干涩的、近乎无声的嗤笑。
她想要我改变什么……态度吗?呵呵……
他只想离那片废墟,离那个用轻飘飘的谎言和残酷的“礼物”搅碎一切的女人,越远越好。
穿越森林的过程,是纯粹的、近乎自虐式的机械重复。脚步蹒跚,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中沉浮。饥饿和干渴像两把钝刀子慢慢切割着他的意志,他也只是凭着本能,麻木地摘取沿途能吃的树果,舔舐叶片上的露水。
一道虚幻却无比可靠的淡金色身影——亚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如同最忠实的斥候,探查着道路。他沉默地指引着方向,成为了这片死寂森林中,普罗米亚唯一的依靠和方向标。
走。
走。
继续走。
不知走了多久,几天?光线终于撕破了层叠的树冠,变得清晰起来。树木稀疏,空气也变得干燥凛冽——他穿过了大壁垒,回到了森林的边缘。
眼前是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几天前离开时,这里还是成片的草地。如今,只剩下被啃噬殆尽的草根和踩踏翻起的土块。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头体型比之前似乎更庞大了一圈的亚龙,正趴在不远处的土坡上,懒洋洋地晒着灰红色的天光。它巨大的头颅转过来,澄黄色的竖瞳准确地捕捉到了普罗米亚狼狈的身影。
它发出了一个带着灵性和欢欣的短促鸣叫,随即伏低庞大的身躯,巨大的尾巴讨好似的轻轻摆动,将脖颈送到最便于攀爬的位置。
普罗米亚沉默地看着它,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他拖着身体靠近,用还能勉强使力的左手扒住粗糙坚韧的鳞甲,腰部发力,艰难地将自己向上挪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出钻心的疼痛,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损的衣物。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最终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半摔半爬地趴伏在了亚龙宽阔的背脊上。
他的脸埋在厚实的鳞片缝隙里,喘息粗重。
没想到安丝没有带走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沉重的疲惫淹没。
“走吧……” 他的声音嘶哑无力,仿佛漏气的风箱,“去……德芬德尔……” 他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身下鳞甲坚硬微凉的触感,以及远处颠簸模糊的地平线,并遗憾于那辆来时摔坏的车厢。
紧接着,积累到顶峰的剧痛、失血和心力交瘁,如同无边的黑暗潮水,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
他是在剧烈的颠簸中醒来的。意识如同从深海被猛然拽出,伴随着全身骨骼要散架般的钝痛。亚龙停下了脚步,正扭过它那巨大的脑袋,正用一只澄黄色竖瞳看着他。
眼前不再是荒原,而是一条宽阔土路的尽头。暮色笼罩下,一座庞大而略显阴森的城池轮廓在远处显露,正是德芬德尔。
“到了……吗……”
他用手撑着亚龙的背,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鳞甲上“剥”下来,双腿触地时几乎无法站稳,摇晃了几下才勉强撑住身体。
他拍了拍亚龙靠近他的巨大前爪鳞片,冰凉的触感传来。
“谢谢了,伙计。” 他声音依旧虚弱,“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下意识地想在城里找个驿站给这大家伙弄点吃的。话音未落,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上方。
迪亚波罗之眼……怎么,这家伙为什么穿越大壁垒,把我送到这边的德芬德尔来……虽然自己的确要来这里……
算了……他不再深究。牵着亚龙粗糙的缰绳,缓缓朝着城门走去。
德芬德尔厚重的城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个魁梧的身影——是上次盘问过他的那对熊人守卫。
两个熊人守卫远远就看到了这摇摇晃晃走来的恐怖身影,以及他身后那头小山般的亚龙。随着普罗米亚走近,那浓重的血腥味和凋零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两个未经风霜的守卫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站……站住!” 其中一个熊人守卫鼓起勇气,声音却因为紧张而有点卡壳,“入……入城费!1个银币!” 他伸出宽厚的熊掌拦在路中间。
普罗米亚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用那双空洞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的冰冷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个说话的熊人守卫。他没有言语,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
“你……” 守卫被盯得发毛,刚想说“是不是没钱啊?”
就在这时,普罗米亚动了。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开始缓慢地、有些费力地在身上破损的衣物口袋里摸索。他摸了很久,从胸口到腰侧,动作笨拙,像是瘫痪的病人试图活动手指,最终,他似乎在最内侧一个接近腰腹、沾满干涸血块的暗袋里,摸到了什么。
他顿了顿,微微弓身,似乎很艰难地将那东西抠了出来,带起一点细微的血痂碎裂声。
摊开掌心。
赫然是一枚银币。
只是这枚银币早己不复光亮。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污浊的暗黑色,靠近边缘的一角甚至被什么强酸或诅咒般的力量腐蚀得坑坑洼洼,边缘都残缺了。在暮色下,它黯淡无光,上面似乎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碎屑——大概是普罗米亚自己的血肉。
普罗米亚平静地将这枚残破、肮脏、如同从地狱里捞出来的银币,递到了熊人守卫巨大的爪子前。
熊人守卫看着掌心里这枚粘着不明暗红色碎屑的“钱币”,再看看面前这个仿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连眼珠都透着死气的残破旅人,他甚至忘了去接。
普罗米亚也不等他,将银币首接放在他那摊开的巨大熊掌上,随后便不再看他们一眼,径首拖着步子,牵着那头温顺的亚龙,自顾自地走进了德芬德尔……
首到他们阴影里,另一个熊人守卫才凑过来,指着那枚脏兮兮的银币,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惑:
“这……什么狠人啊……”
领头的熊人守卫盯着掌中那枚污损的银币,又看看普罗米亚消失的方向,那双原本有些憨厚的熊眼中也充满了疑虑和不解。
“嘶……这个人……看上去好眼熟哦……在哪见过来着……”
普罗米亚牵着亚龙走入城内,迎面是喧嚣嘈杂的人声和飘荡着食物气息的空气。他步履蹒跚,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心中只是掠过一个疑问:
奇怪……我不是通缉犯的身份么……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遗忘在角落里的花盆——那个塞西莉亚口中的“生日礼物”。他辨别了一下方向,在将亚龙交给当地驿站后,他便朝着记忆中那栋旧屋的方向,融入了德芬德尔城越来越浓的红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