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庐江郡舒县陆家宅邸，蝉鸣聒噪，热浪滚滚。
梧桐叶蔫头耷脑地挂在枝头，连穿堂风都裹挟着蒸腾的暑气。
陆家书房的竹帘被晒得发白，随着偶尔掠过的风轻晃，投下细碎的光影在青砖地上。
陆康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檀木屐叩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手中紧攥着关于刘穹在九江所作所为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案几上摆着半盏凉透的茶汤，茶叶沉在杯底，像极了他此刻翻涌不定的心思。
“这刘穹年纪轻轻，行事却如此激进，土改、建立村民委员会、兴办乡学，这分明是在动摇士族根基啊！”陆康将密报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密报边缘扫过青瓷茶盏，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语气中满是忧虑与不满。
泛黄的竹简被震得微微颤动，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篆仿佛都在跳动。
这时，城门校尉陆纡缓缓走入书房，玄色官袍下摆沾着些许尘土。
他看到弟弟如此烦躁，伸手取过案上的铜鉴，倒了半盏凉茶递过去，轻声问道：“季宁，何事让你如此忧心？”
陆康指了指案上的密报，茶盏在他掌心重重一搁，溅出的茶水在案几上晕开深色痕迹：“叔盘，你看看吧，这刘穹在九江闹得沸沸扬扬，他推行的这些举措，看似是为了百姓，实则是在削弱我们士族的势力。我们陆家在吴郡根基深厚，若是他的这些政策蔓延到庐江，甚至吴郡，我们陆家首当其冲啊！”案几上陆家祖传的鎏金镇纸，此刻映着窗外的日头，刺得人眼生疼。
陆纡拿起密报，烛台上的松脂不时滴落，在青砖上凝成琥珀色的泪。
他借着透进窗棂的光线仔细阅读起来，良久，他放下密报，指尖无意识着案几上的暗纹，沉思片刻道：“季宁，这刘穹的确不简单，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魄力和手段。但如今这天下大乱，诸侯并起，我们也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危机，或许其中也藏着机遇。”
正说着，陆康的儿子陆儁和陆纡的儿子陆骏也来到书房。
陆儁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撞出清脆声响，他看到父亲焦虑的神情，关切地问道：“父亲，可是为刘穹之事烦恼？”
陆康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干枯的池塘，叹道：“是啊，这小子在九江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不安。庐江豪强众多，还有宗贼雷绪、陈兰聚众十多万，若是刘穹处理完九江之事，率军南下庐江，我们该如何应对？”
院角的老槐树上传来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陆骏走到众人面前，腰间的青铜剑穗随风轻摆，目光坚定地说道：“叔父，父亲，依侄儿之见，我们不应与刘穹为敌，而应主动交好，甚至将整个庐江纳入其统治之下。”
此言一出，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檐角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陆康皱着眉头看向陆骏，苍老的面庞上满是不解：“季才，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那刘穹的土改针对的就是我们士族，我们主动投靠，岂不是自寻死路？”
陆骏不慌不忙地走到地图前，指尖划过九江与庐江的交界：“叔父，侄儿并非盲目提议。您看这刘穹，虽年仅十七岁，但其志向远大，其志绝不仅仅局限于九江、庐江、江东或是扬州，他的目标恐怕是整个天下。如今天下纷争不断，诸侯割据，我们陆家若想在这乱世中立足，甚至乘势而起，就不能错过与刘穹交好的机会。”
墙上悬挂的《江东舆图》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陆儁也在一旁附和道：“父亲，兄长所言极是。庐江如今豪强林立，宗贼猖獗，雷绪、陈兰聚众十多万，对我们的统治构成了极大威胁。等刘穹处理完九江诸事，他必定会率军南下庐江。与其等他亲自率军前来剿贼，到那时我们被动应对，还不如主动纳土归降，或许还能在他麾下谋得一席之地。”
案上的青铜香炉飘出袅袅青烟，在闷热的空气中缓缓升腾。
陆康依旧有些犹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族谱，着泛黄的书页：“话虽如此，但刘穹推行的这些政策，确实对我们士族影响太大。他建立村民委员会，立村长，兴办乡学，让六岁孩童免费入学，这是在培养新的势力，削弱我们士族对地方的掌控啊！”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族谱上斑驳的姓氏间。
陆骏笑了笑，走到叔父身边，目光灼灼：“叔父，这看似是危机，实则也是机会。他推行这些政策，必然需要大量人才协助。我们陆家人才辈出，若能与他交好，甚至结盟，完全可以参与到这些政策的实施中，利用我们的影响力和资源，将这些政策为我们所用。而且，他兴办乡学，扫盲育人，长远来看，也能提升地方的文化和经济水平，对我们扬州的发展也是有益的。”
书架上的竹简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仿佛在聆听这场关乎家族命运的对话。
陆纡微微点头，捻着胡须沉吟道：“季才说得有道理。如今这乱世，墨守成规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要学会审时度势。刘穹虽然年轻，但从他在九江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确实有治国安邦之才。我们若能与他联手，或许真能为陆家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宛如这捉摸不定的时局。
陆康沉思良久，将族谱放回原位，指尖抚过冰凉的檀木书架：“可我们陆家在庐江，吴郡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突然投靠一个毛头小子，这让其他士族如何看待我们？而且，我们又如何能保证刘穹会真心接纳我们？”
窗外的晚霞将天空染成血色，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动荡。
陆骏说道：“叔父，如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其他士族也都在观望和谋划。我们若能率先与刘穹交好，不仅能为陆家争取到先机，还能在其他士族面前树立威望。”
“相比于锦上添花，这雪中送炭显然更能让刘穹感念我陆家，与我陆家交好。”他走到窗前，望着渐暗的天色，语气坚定，“至于刘穹是否真心接纳我们，我们可以先派人与他接触，试探他的态度。而且，我们可以提出一些合理的条件，保障陆家的利益。”
陆儁补充道：“父亲，如今我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与其在这担忧刘穹的威胁，不如主动出击。况且，刘穹在九江推行的政策，虽然触动了士族的利益，但也得到了不少百姓的支持。得民心者得天下，我们若能顺应这股趋势，或许能让陆家在这乱世中走得更远。”
案上的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照亮了三人凝重的面容。
陆康依旧沉默不语，内心在激烈地挣扎。
这时，陆骏又说道：“叔父，我们不仅要与刘穹联盟，侄儿还有一个想法，或许能让我们与刘穹的关系更加稳固。”
众人都看向陆骏，陆纡问道：“季才，你有什么想法？”
陆骏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我们可以将小妹嫁给他！”
“你说的是莹儿？”陆纡惊讶地问道，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
陆骏点了点头，神情郑重：“是的，父亲。我听说刘穹如今十七岁，父母双亡，孑然一身，也没有婚约。而小妹年芳二八，正是待字闺中。如果能促成这桩婚事，那我们陆家与刘穹就成了姻亲，关系自然会更加紧密。这对我们陆家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既能保障陆家的利益，又能在刘穹的势力中占据重要地位。”
陆儁眼睛一亮，抚掌道：“兄长此计甚妙！联姻确实是稳固关系的好办法。而且小妹聪慧贤淑，若能嫁给刘穹，说不定还能在他身边发挥作用，为陆家谋取更多利益。”
陆康皱着眉头，走到祖宗牌位前，凝视着牌位上的鎏金字迹：“此事事关莹儿终身幸福，我们不能如此草率决定。而且，刘穹未必会答应这桩婚事。”
陆骏说道：“叔父，我们可以先派人去试探刘穹的态度。如果他有意，我们再与小妹商量。小妹向来深明大义，想必也能理解我们的苦心。如今这乱世，婚姻很多时候也是为家族利益考虑，小妹若能为陆家做出贡献，那也是她的荣耀。”
陆纡也说道：“季宁，季才说得有理。我们可以先将此事作为一个备选方案。当务之急，还是先派人去寿县与刘穹接触，试探他对我们庐江和陆家的态度，以及是否愿意与我们结盟。”
陆康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祠堂：“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派谁去合适呢？这可是关乎我们陆家未来的大事，容不得半点差错。”
陆骏毫不犹豫地说道：“叔父，侄儿愿意前往寿县。侄儿对庐江和九江的局势较为了解，也有一些与人交涉的经验。而且，侄儿一首关注刘穹的动向，对他推行的政策也有一定的见解，相信能够完成此次任务。”
陆康看着陆骏坚定的眼神，心中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季才，此去寿县，危险重重。刘穹到底是何想法，我们一无所知。你一定要谨慎行事，切不可掉以轻心。”
陆骏郑重地点头，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叔父放心，侄儿明白此事的重要性。侄儿定会小心谨慎，争取与刘穹达成共识，为陆家谋求一个好的前程。”
陆纡拍了拍陆骏的肩膀，目光中满是期许：“季才，你此行责任重大，我们陆家的未来就看你的了。遇到任何问题，都要随机应变，不可冲动行事。”
陆儁也说道：“兄长，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陆骏感激地看了看众人，抱拳行礼：“多谢叔父、父亲和弟弟的信任。侄儿定会全力以赴，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陆骏正要打算离开时，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康的幕僚匆匆进来，额头沁满汗珠，官袍下摆还沾着路边的泥渍：“大人，庐江有消息传来，雷绪、陈兰听闻刘穹在九江的举措，蠢蠢欲动，似有联合其他宗贼及豪强对抗之意。”
陆康脸色一变，手中的折扇“啪”地合拢：“这可如何是好，若他们真联合起来，庐江恐生大乱。”
陆纡思索道：“如今更要尽快与刘穹取得联系，若能借助他的力量平定宗贼，对我们陆家也是好事。”
陆骏道：“叔父、父亲放心，我即刻出发去寿县，若能说服刘穹出兵庐江，这些宗贼不足为惧。”
陆儁担忧道：“兄长，你此去务必小心，雷绪、陈兰若是得知你去见刘穹，说不定会派人阻拦。”
陆骏笑道：“无妨，我自会小心。如今局势紧迫，我这就准备出发。”
而书房里，陆康、陆纡和陆儁继续商议着应对之策。
烛火摇曳，将三人的身影投射在墙上，随着夜风不断变幻，宛如这波谲云诡的乱世。
窗外，乌云渐渐散去，月光重新洒在陆家宅邸，为这场关乎家族命运的抉择，镀上一层神秘而未知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