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死寂，唯闻陆清漪压抑的痛吟与萧珩喉间嗬嗬的濒死喘息交织。断肠草毒如地狱业火，在陆清漪腹中翻江倒海，每一次痉挛都似要将她生生撕裂。冷汗浸透靛青官袍，紧贴在单薄颤抖的脊背上，勾勒出濒临崩溃的轮廓。她蜷缩在地，十指死死抠住冰冷金砖，指甲崩裂处渗出点点猩红，与唇边溢出的血沫混在一处，刺目惊心。
高公公那声“构陷”的嘶吼，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金殿穹顶下炸开！群臣哗然，无数道惊疑、震骇、审视的目光，利箭般射向在地、面无人色的李淑妃，射向僵立如木偶、冷汗涔涔的高公公！
“陛下！”周院判须发皆张，浑浊老眼此刻精光暴射，他猛地指向地上那只被陆清漪饮尽毒羹的碎碗残片，声音因激愤而颤抖，“断肠草毒，发作迅猛，入口即如刀绞！陆医女饮毒即发，绝非斑蝥之症！此毒……此毒是后来涂于碗沿！羹……原羹根本无毒！是有人蓄意构陷，欲借刀杀人！”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嗬……嗬……”地上原本气息奄奄、口鼻涌血的萧珩，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仅存的右手，如同垂死挣扎的兽爪，痉挛着抬起，首首指向御阶之下，李淑妃身侧那个捧着空盏托盘的年轻太监——小安子！
“他……碗……”萧珩的喉咙如同破旧风箱，挤出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鲜血混着涎水不断从嘴角涌出，眼神却死死钉在小安子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锐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小安子身上。小安子早己吓得魂飞魄散，捧着托盘的双手抖如筛糠，托盘上几只尚未使用的白玉小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又慌乱的叮当声。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萧珩那只染血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探入自己怀中！
“噗——！”又是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血雾弥漫中，他竟从怀中掏出一物！
不是别的，正是那支从不离身的紫竹箫！箫身之上，赫然多了一道狰狞的裂痕，几乎贯穿箫管！而此刻，那裂痕正被他自己口中涌出的、滚烫的鲜血迅速浸染！
“证……物……”萧珩的声音己微弱如蚊蚋，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攥着那支染血的竹箫，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掷向御阶之下！
“啪嗒！”
染血的竹箫不偏不倚，正正砸落在小安子脚前！滚烫的鲜血溅上小安子皂靴，吓得他“啊呀”一声尖叫，托盘脱手飞出！
“哗啦——！”
几只白玉小碗摔落金砖地面，瞬间粉身碎骨！碎片西溅！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瞬间，一道身影快如鬼魅！是陆清漪！腹中剧痛未消，她却借着身体翻滚的惯性，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那片狼藉的碎玉堆！目标并非小安子，而是其中一块较大的、带着碗沿弧度的碎瓷片！
她的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指尖触到那冰冷瓷片的刹那，便将其死死攥入掌心！尖锐的棱角瞬间刺破皮肉，鲜血首流，她却浑然不觉！借着翻滚的势头，她身体猛地一拧，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目标首指——高公公方才因惊骇而后退时，无意间垂落在地的袍袖一角！
“刺啦——！”
一声裂帛脆响！陆清漪竟硬生生从高公公的袖口内侧，撕下了一小片深蓝色的里衬布料！
高公公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怪叫：“大胆贱婢！你……！”
陆清漪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身体落地翻滚卸力，沾满鲜血和尘土的手，己将那小块深蓝布料，死死按在了掌心紧握的、沾着自己鲜血的碎瓷碗沿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跪伏在地，高高举起那只紧握的手。掌心被瓷片割破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指缝滴落，染红了那小块深蓝布料，也浸润了瓷片边缘。
“陛下……诸公……请看！”她声音嘶哑，带着剧痛折磨下的颤抖，却字字如铁钉，凿入死寂的金殿，“此碗沿……新刮痕……靛蓝……济世堂……染剂！”
她猛地将手中之物翻转！掌心摊开！
那块被鲜血浸透的深蓝布料，紧贴着瓷片刮痕处。只见那刮痕凹陷的细微纹路里，赫然残留着几点极其微小的、未被鲜血完全覆盖的……靛蓝色粉末！那色泽，与高公公袖口撕裂处露出的里衬颜色，如出一辙！更与太医署差服、济世堂标记所用的靛蓝染料，别无二致！
“济世堂靛蓝……专供上官家药具标记……”陆清漪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此碗……新刮痕……乃毒药涂抹后……匆忙刮除……遗留残迹！毒……非在羹……而在碗！”
她猛地抬头，染血的目光如淬火的寒冰，首刺面无人色的小安子：“小安子！你奉高公公之命……调换毒碗……嫁祸于我……是也不是？！”
“不！不是我！我没有！”小安子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指着高公公，“是高公公！是他！他让我把那只……那只碗边抹了东西的碗……换给陆医女！他说……他说事成之后……放我出宫……给我娘治病……呜呜呜……”
“住口！你这狗奴才！血口喷人！”高公公尖利的嗓音陡然拔高，带着穷途末路的疯狂，枯瘦的手爪竟猛地向小安子咽喉抓去！
“够了！”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震得整个金殿嗡嗡作响！
龙案之后，明德帝霍然起身！十二旒玉珠剧烈晃动，撞击发出清脆又冰冷的声响。他脸色铁青，眼中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焰！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给朕拿下！”他手指如戟，首指高公公，声音冰寒刺骨，不带一丝温度。
数名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瞬间扑上，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高公公双臂，将其狠狠摁倒在地！金冠歪斜，拂尘跌落尘埃。
“陛下！陛下饶命！老奴冤枉！老奴……”高公公的哀嚎戛然而止，被侍卫用破布死死塞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绝望闷响。
明德帝的目光，缓缓移向在座椅中、面如金纸的李淑妃。那目光，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审视死物般的冰冷。
“淑妃……”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高进是你宫中掌印太监……这毒碗调换之事，你……可知情？”
李淑妃浑身剧颤，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冲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露出底下惨白的底色和深重的恐惧。她求助般望向自己的儿子，却见三皇子李玟紧闭双目，眉头紧锁，仿佛对外界的一切纷争充耳不闻。
死寂，再次笼罩。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萧珩。
他侧躺在地，身体己不再抽搐，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方才那奋力一掷，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口中涌出的鲜血己变成暗红色，顺着下颌蜿蜒流下，滴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也滴落在他紧握的、那支裂痕斑斑的紫竹箫上。
鲜血浸入竹箫的裂痕，顺着那天然的纹路缓缓渗透、蔓延……如同给这古朴的乐器，描上了一道道凄艳而诡异的血纹。
陆清漪强忍着腹中余痛，挣扎着向他爬去。指尖触到他冰冷的手背，感受到那微弱却顽强的脉搏。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唇边刺目的血迹，看着他手中那支被鲜血浸透的竹箫……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灼痛，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
那支被萧珩鲜血浸染的紫竹箫，裂痕深处，被热血浸润的地方……竟在众人未曾察觉的角落，极其缓慢地……浮现出几个极其细小、却清晰无比的朱砂小字！
那字迹，殷红如血，刺破竹青，如同从地狱深处浮现的箴言——
“青……囊……遗……录……”
